妇人披衣而出,皱眉四顾:“昨夜无人出门。”
小儿蹲下,伸手轻抚雪痕,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而是一丝微弱的暖意——像血脉搏动,像气机流转。
就在此时,村外传来急促的铃声。
老巫医拄着骨杖踉跄奔来,披风上缀满风铃,每一声响都似在测算天地节律。
他扑至雪地前,双目骤缩,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杖。
“这……这是……”他喃喃,声音发颤,“九转归元……最后一式?!”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焦边残图——那是他祖辈从焚典大火中抢出的最后一页阵纹图谱,残缺不全,仅存末笔三转。
可此刻,他将骨杖轻轻沿雪痕描摹,竟与残图末端完美契合!
“不是相似……是同源!”老巫医喉头一哽,几乎跪倒。
他曾在古卷上读过,千年前殷璃破“识痛阵”时,曾以人身为引,借百童无意识练息之律,暗合天地归元之机,逆演此阵,一念破禁,万障皆消。
可那术法早已随她身死湮灭,连名字都不该再提。
如今,它却出现在这里——无声无息,无施无为,仿佛只是孩子们昨夜梦游踏雪,便自然走出了一道失传千年的绝学。
老巫医瞳孔剧烈震颤,本能地抽出随身竹简,欲刻下此迹,留作传世凭证。
可就在他落笔刹那——
小儿忽然抬脚,一步踏进雪圈中央。
“别踩!”老巫医惊呼。
晚了。
一脚落下,九十九圈轨迹瞬间破碎,雪面崩散,风起尘扬,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痕迹。
老巫医僵立原地,竹简悬在半空,墨未落,心已空。
良久,他缓缓闭眼,仰头望天。
雪还在下,无声无息。
他忽然笑了,笑得苍凉而通透。
转身,从怀中取出那卷珍藏多年的残图,迎风一展,引火点燃。
火光腾起,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阵不在地上,”他轻声道,灰烬随风飘散,“在呼吸里。”
火灭,图尽,风过无痕。
——可他知道,它还在。
它在每一个无梦的夜里,在每一口清晨的吐纳中,在孩童奔跑时踩出的节奏里,在大地未曾停歇的脉动中。
它不靠名字活着。
它只是存在。
与此同时,夏溪畔。
水声潺潺,药香弥漫,却不见一株灵草。
一旅人衣衫褴褛,咳喘多年,肺脉已损,行走如负千钧。
他听闻此地有“神水”,便千里跋涉而来。
掬一捧溪水饮下,不过片刻,胸中郁结竟如冰消雪融,久违的畅快感直冲头顶。
他惊疑不定,沿溪溯源而上,翻山越岭,遍寻灵药异草,却一无所获。
溪水清澈见底,唯见沙石与寻常水草。
“莫非是幻觉?”他不信,取水样归营化验,显微镜下,仅见普通矿物质与微量微生物。
他颓然坐地,正欲离去,忽遇另一病者,佝偻而行,面色青紫,似中风残脉。
旅人犹豫片刻,递上水囊:“试一试。”
那人半信半疑饮下,不过半炷香,面色渐润,步履竟稳。
两人对坐溪边,久久无言。
唯有溪水流动,如脉搏跳动,如天地呼吸。
旅人忽然抬头,望向对岸。
几个孩童正用竹竿搅动溪水,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你们在做什么?”他喊。
“制药啊!”孩童回头,一脸天真,“搅一搅,水就有灵了!”
旅人怔住。
他想追问,可看着那清澈的溪流,看着孩子们无忧的笑脸,忽然觉得——问了也无意义。
有些事,不必知其名。
就像风来了,草就绿了;就像雪落了,地就醒了。
它不言,但它治好了你。
南境老屋,夜深。
油灯微晃,哑女独坐窗前,手中青丝穿梭,织着一只药囊。
她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忽然,风自西来。
不是寻常山风。
那风里,裹着极北的雪气,清冽如刃;夹着北境紫花的幽香,淡而不散;卷着乱葬岗晒药场的尘屑,苦中带甘;还携着夏溪的水息,润如春露。
四气交汇,入屋不散,在她头顶盘旋三周,竟凝成一缕淡影——
侧脸轮廓,眉目如画,唇角微扬。
像极了那个早已不在人间的名字。
殷璃。
哑女指尖微顿,却不抬头。
她只将手中最后一缕青丝,缓缓织入药囊底部。
影散,风止。
她轻轻将药囊挂上门楣。
风过时,轻轻摆了三下。
她低语,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听,人间在呼吸。”
风穿屋过,门扉轻合,仿佛一声回应。
她静坐良久,终于起身,走向灶台。
取下门楣药囊,投入火中。
火光腾起,青丝蜷缩成灰,未有异象。
她取灰,撒入院中紫花土。
转身,取新布,再织。
窗外,晨光微露。
屋外,孩童跑来,站在门口,仰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