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蹲在灶前,小手冻得通红,却一动不动。
他盯着那口倾倒的锅,眼神清澈如冰湖倒映的星。
老巫医拄着骨杖颤巍巍起身,口中已念起引火咒语,指尖凝聚微光,正要点向灶心——
“阿爷。”小儿忽然抬手,声音不大,却像一道裂空之音,斩断了所有术法余韵。
老巫医一怔,咒语戛然而止。
“饭说,冷过才香。”小儿轻声道,语气笃定得不像出自稚童之口,仿佛是某种沉睡千年的真理,从他舌尖自然流淌而出。
他俯身,用冻裂的小手将散落的残炭一一拾起,堆叠成塔,又撕下墙上松皮,覆于其上。
动作不疾不徐,却精准得如同演练过万遍。
他没有吹气,没有施法,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堆残烬,低语一句:“你还没烧完。”
三息。
风止。
雪停。
“轰——”
一点火星自松皮缝隙跃出,刹那燎原!
烈焰腾起,锅底重新泛出赤红,米粒在热水中翻滚,香气如龙卷般冲破屋顶,穿透风雪,直贯苍穹。
屋外,原本躁动不安的冻原兽群骤然静止。
巨狼伏地,雪熊低头,冰角鹿跪膝于雪中,齐齐朝向这间渺小木屋,无声膜拜。
它们不吃人,不嘶吼,只静静守候,仿佛在等一餐神启。
老巫医跪坐在地,老泪纵横,颤抖的手抚上滚烫锅壁,喃喃如颂:“你不是走了……是把饿,也变成了火。”
那一夜,极北之地无星无月,却有炊烟如柱,直抵天心。
夏夜,南境溪畔。
萤火浮游,水声潺潺。
老药师坐于青石上,看一群孩童围坐溪边石台,教弟妹吃饭。
饭菜粗陋,一碗糙米,一碟腌菜,却吃得极认真。
“饭不救病,只养人。”孩童一边嚼,一边说,语气平静如讲四季更替。
“那她呢?”最小的女孩仰头问,眼睛亮得像星子落进水里,“殷璃师父,她不是医神吗?”
孩童停下筷子,指了指锅里正冒着热气的米饭,说:“她在最烫的那一口。”
老药师心头猛地一震。
就在此刻,溪流骤然静止。
无风,无浪,水面如镜,倒映夜空,却又忽然泛起涟漪——不是因石落,不是因鱼跃,而是整条溪水自发平复,仿佛天地屏息。
水面上,浮现出一道虚影。
素衣,长发,眉目如画,却无悲无喜。是殷璃。
但她并非被召唤而来。无人焚香,无人祈愿,无人呼唤她的名。
正因无人求她,正因这顿饭只是饭,这口米只是生息——天地才自发显现她的形。
水动。
影散。
唯有一句心语,如风过耳,落入老药师心底:
“你们敢吃焦饭,才是我真正的饱。”
老药师浑身一颤,久久不能言。
他低头看向胸前——自幼佩戴的“唤璃玉”,早已在多年前焚典换脉时碎成齑粉,随风而逝。
可此刻,他忽然感到心口微痒,似有青丝自血脉深处渗出,顺着指尖滑落,融入泥土。
秋深,药阵旧址。
曾是禁地,荒芜百年。
石碑断裂,符纹湮灭,连草都不生。
可这一夜,大地微震,无数无名草根破土而出,如活物般蔓延,缠绕枯石,撕裂冻土,一夜之间,荒原化沃野。
老药师闻讯赶来,颤抖着取出脉尺,欲测地气脉动。
“别测了。”哑女不知何时立于身后,轻轻按住他手,“此非阵,是地在呼吸。”
话音落,草叶轻摆。
一摆,南境某处百年枯井汩汩涌泉;
二摆,北境某户高烧三日的孩童额头退热;
三摆,乱葬岗那株被雷劈焦的老树,悄然抽出新枝。
老药师猛地捂住胸口,仿佛有千斤重担骤然卸下。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包,打开——那是他珍藏一生的“唤璃玉”碎粉,本该早已消散。
可此刻,碎粉中竟渗出一缕青丝,细若游烟,随风而起,飘向远方。
他仰天低语,声如泣血:“你不是走了……是终于敢,不靠任何痕迹活着。”
风起,草摇。
无人察觉。
那缕青丝乘风北上,穿雪原,越荒野,最终飘回南境最老的屋檐下。
它轻轻缠上一片悬挂三十年的干叶——叶面“平安”二字早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剩残痕。
可就在青丝缠绕的刹那,叶片竟如活物般微微起伏,像在呼吸,像在吞吐天地。
风住。
叶静。
青丝无踪。
晨光初照,哑女推门而出,扫帚轻扫院中落叶。
她停在屋檐下,望着那片干叶——已化尘泥,与土无异。
她不语,只弯腰取来紫花籽,撒入泥中,提桶浇灌。
水珠滚落,泥土微润。
远处,孩童赤脚跑来,发梢沾露,大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