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传来执事们的尖叫。
土行之抄起佩剑冲出去,正撞见面色惨白的副执事。
那人身子筛糠似的抖,指着自己心口:大人,我...我这儿疼!他哆哆嗦嗦扯开衣襟,露出青灰色的皮肤——一道暗红血线正顺着肋骨游走,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笔在他脏腑里刻字。欠断经草一株...副执事突然笑了,眼泪混着血沫涌出来,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烧《草木经》时,书里夹着株断经草苗...
住口!土行之挥剑劈向那血线,剑尖却像扎进棉花里。
更骇人的是,他看见副执事心口的皮肤突然鼓出个小包,缓缓浮出一行小字——正是殷璃的手迹:债,不因死而消。
洞外的尖叫连成一片。
土行之踉跄着扶住石壁,听见此起彼伏的声——是执事们的骨节在响,是他们的脏腑在被无形的笔书写。
有个年轻执事突然掏出匕首划开胸口,鲜血溅在石壁上,露出心脏表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却笑出了声:我欠传方一命...当年我逼死那个不肯交药方的老妇,原来她肚子里还怀着个会抓药的娃...
都给我闭嘴!土行之的佩剑当啷落地。
他转身想逃回阵眼,却见石壁缝隙里渗出一缕淡金的风——不是吹向他的脸,而是贴着地面游走,像个弯着腰查账的老账房。
风过之处,地上的断经草残枝突然抽芽,嫩绿色的茎秆顶开碎石,朝着那缕风的方向生长。
阿璃...
喻渊的残念掠过地宫时,正看见土行之瘫坐在地,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他的掌心不知何时长出了断经草,草叶上的露珠里,映着当年他将殷璃医典投入火盆的画面。
残念里泛起温热的药息,那是殷璃留在天地间的最后执念。
他知道,风收旧债已成律,可还差最后一把火。
该让他们记起更多了。喻渊的透明指尖划过乱葬岗的方向,引动一缕殷璃的初息律动。
这是她当年在药田里练气时,草木跟着一起呼吸的节奏。
当夜,百名曾参与焚书、逼供、毁方的恶者同时坠入梦境——焦土上,素衣女子背对着他们,手中握着蘸血的笔。
她每写一个名字,地上就裂开一道缝,缝里涌出被他们烧毁的医典残页。
张存仁,欠《金疮秘要》三页。
李守正,欠《妇科指迷》半卷。
土行之...女子转身时,众人看清了她的脸——正是被他们斩首的殷璃。
她的脖颈处还留着刀痕,血珠滴在焦土上,长出嫩绿的断经草,欠医道命九百,欠我命一条。
次日清晨,南境有个老妇将仇人的衣片埋进药土;西境有个小郎把害他断指的执事鞋袜塞进药罐。
三日后,药土翻涌,药罐破裂,每处都长出一株断经草。
草心凝着露珠,露珠里映出不同的影:有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正是当年他剜了医匠的舌头;有人抱着头喊头疼,正是当年他用铜钉钉入医女的太阳穴。
这不是报应...老药师颤抖着在《异草志》上写下最后一行,是风在结账。
极夜将尽时,乱葬岗突然泛起一道光痕。
那光不暖,却带着药香,绕着九百座无名坟缓缓而行。
当它行至第七百三十二座坟前,突然停住了。
泥土翻涌,露出一枚锈蚀的镣铐——正是殷璃前世被处斩时戴的。
光痕缠绕三匝,整片坟地突然起来,像有心跳,又像有呼吸。
泥土里浮出巨大的古字,一笔一画都渗着药香:
喻渊的残念轻轻抚过那字,最后一丝灵识即将消散。
他看见远方天际,第一片断经草在晨风中颤动,叶尖吐出一缕带着体温的药息。
那气息像呼吸,像低语,像一句无人听见却人人懂得的话:医,从债里来。
而此刻的南境小村,林氏正对着灶膛发愣。
她埋在灶火下的药渣灰已经七日了,本以为青焰早该熄灭,可今夜掀开灶盖,那幽蓝的火苗竟比昨日更盛。
火苗舔着灶壁,正缓缓拼出一行新的暗金字迹——只是她没注意到,怀里的小娃正抓着她的衣襟,指缝里渗出淡淡药香,像在替谁记着下一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