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普通的涟漪。
那些金砂与灰粉织成的万问图突然旋转如星盘,将龟甲裹进漩涡中心。
殷璃瞳孔骤缩——龟甲表面的旧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内里新裂的细缝,像块被岁月啃过的老玉终于开了芯。
我们不再等您归来——
青年的声音从龟甲缝里渗出来,带着点未脱稚气的清亮,混着潮声与药香,像极了前世药庐外那棵老槐树上的蝉鸣。
殷璃踉跄半步,后腰抵上洞壁的粗粝岩石。
她认得这声音,是二十年前被她亲手送出药都的小医监,当时那孩子攥着她改了七遍的《寒症辨伪》,哭着说要去漠北寻更烈的风。
我们正成为您。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池水突然翻涌。
漩涡像张看不见的嘴,地将龟甲吸进池底。
殷璃下意识抬手要捞,指尖刚碰到水面便顿住——那水凉得反常,像浸过千年玄冰,却又在她掌心泛起细密的热泡,像极了当年小徒弟们抄方时,被墨汁冻红的手心里呵出的白气。
璃儿?喻渊扶住她发颤的手腕。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灰石上溅成星点。连记忆,都不该由我保管。她笑了,眼角却泛着湿意,他们不要我做灯塔,要我做块碎在海里的礁石——让后来的船,自己摸着我的棱角,开出新的航线。
三日后的晨雾未散时,黑藤突然开始颤动。
殷璃正蹲在洞口熬药,陶壶里的紫茎草刚滚出第一串气泡,便听见身后传来的摩擦声。
她转头的瞬间,呼吸险些停滞——那株曾被她用骨刀划开过的黑藤,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茎秆撞碎洞外的珊瑚礁,藤蔓缠住百年老榕的枝桠,最前端的嫩芽甚至探到了百米外的潮线。
看叶子!喻渊的声音从藤丛深处传来。
他不知何时攀到了藤腰,指尖抚过一片幽蓝叶片。
殷璃快步上前。
叶片表面浮起细密的银纹,像有人用月光在上面刻字。
她凑近细看,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天灸法的脉络图,以极光为针引的穴位走向,与她当年在《千劫医经》里写废的第三十七版残页几乎重叠,却在命门穴处多了道左旋的弧;再翻下一片叶,眠诊术的断梦要诀正随着藤脉流转,潮声与心音的共振频率比她原稿里的数值高出三度,却意外地更贴合婴孩的脉息。
全是你当年被毁的思路。喻渊跳下来,手里攥着片叶子,但他们改了。
用漠北的风磨利了江南的柔,拿东海的浪冲开了西原的钝。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两下,你看这片——他指着最顶端的嫩叶,上面用金砂写着海脉方珊瑚心跳入药的计量,比你原稿少了三分之一。
我昨日用星盘测过,正好是现在九域灵脉的承受极限。
夜风卷着海腥味漫进来时,殷璃倚在洞壁上揉眉心。
她想起前世刑台上,监斩官举着火把要烧《千劫医经》,她拼尽全力用灵息护住的半卷残页,此刻正以更鲜活的模样,在黑藤叶片上呼吸、生长。
睡吧。喻渊替她盖上兽皮毯子,你今日看了十七片叶子,脉息乱得像被风揉皱的药方。
她确实倦了。
闭眼的刹那,意识沉入一片混沌。
再睁眼时,她站在凡人碑前——那座刻满被禁医者姓名的石碑,此刻正簌簌落着沙。
最后一粒沙坠入地缝时,半枚竹签地砸在她掌心。
无一字,唯余一道裂纹。
殷璃的指尖触到裂纹的瞬间,记忆如潮水倒灌——那是她当年封印医典时,为防被奸人篡改,特意用本命灵息刻下的断纹。
可此刻这裂纹里流转着微光,不是她的冷白,而是千百种暖色调的叠影:有漠北医馆里跳动的炉火,有江南药铺前悬挂的铜铃,有小徒弟阿昭抄方时滴落的墨点。
竹签突然自燃。
灰烬裹着药香扑进她口中,苦涩直窜喉间。
她猛地睁眼,月光正漫过洞顶的石隙,在她手背上投下银斑。
喻渊在她身侧沉睡,呼吸轻得像片落在药碾上的花瓣。
她抬手摸向喉咙,指尖沾了点湿润——是泪。原来...她对着月光低语,他们把答案,喂给了我。
后半夜的海风突然转了方向。
黑藤在洞外沙沙作响,每根藤蔓都绷得笔直,像在积蓄某种力量。
殷璃裹紧毯子坐起身,看见最靠近洞口的那片叶子上,新浮现出一行小字:明日黎明,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