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将冰棱按在自己太溪穴上,颤抖的手腕竟稳得像钉进岩缝的老树根。
一刺通脉。冰棱刺破皮肤的瞬间,林伯额角的霜花簌簌坠落。
他能感觉到寒毒顺着针孔被抽离,像有团温热的火从脚底往上窜。
二刺引气。学徒突然发现,冰缝外的雪块坠落声轻了。
林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极光里的经络图竟顺着他的指尖钻进冰面,在雪层下画出金线。
三刺破局!林伯大喝一声,冰棱猛地扎进最后三分。
地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冰缝深处突然涌出滚烫的雾气,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的裤管往上漫。
学徒伸手接住一滴,烫得缩回手——是地热!
冰缝顶端的积雪被掀开,露出碗口粗的温泉柱。
林伯瘫坐在地上,看着雪层下蒸腾的热气将整支队伍托出冰谷。
最年轻的学徒跪在雪地上,捧着融化的雪水往嘴里灌,突然指着林伯的太溪穴:您伤口周围的紫斑...散了!
不是神迹。林伯望着南方天际线,喉结动了动。
极光不知何时散了,只余一缕金光像被风吹散的药粉,飘向无名岛方向。
他摸出怀里半块烧过的稻壳——这是前日采药时在岩缝里捡到的,当时只当是路人遗落的,此刻却突然明白:她连提醒,都藏在光里。
同一时间,无名岛茅屋前。
喻渊捏着炭笔的手顿住。
灵息图上原本零散的红点,不知何时连成了二十一道金线——正是西南药都、南荒瘴谷、西北寒原等地的药城,自发结成了联诊阵。
他指尖拂过金线交汇处,能感觉到图上的灵气在跳动,像幼鸟刚长出的翅骨。
旧网的残丝,倒成了新网的筋骨。他低笑一声,转身从石臼里舀出火山灰,混着南海盐粒撒向空中。
灰盐遇风成雾,竟在低空凝成半透明的网。
这网比百年前的灵网司更稀疏,网眼里却缠着青藤、缀着野花,连海风都顺着网眼打着旋儿吹。
喻郎看什么?
殷璃的声音从药炉边传来。
她正将最后一根预警针残片磨成粉,针尖上残留的血锈落进药汁,泛起细小的气泡。
这针是十年前伪尊令追杀她时留下的,如今碎成齑粉,倒成了药引。
看新生。喻渊将灵息图卷好,走到她身边。
药炉的热气漫上他的眼尾,映得他眼底的星光更亮:前日西南药都的小子烧了精元,昨日瘴谷的焦叶传了药方,今日寒原的极光显了经络——夫人布的局,是让医者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殷璃垂眸望着药汁里的残针粉,唇角微勾。
她想起三日前感应到的那簇精元星火,想起瘴谷问月藤上的夜明珠苔,想起寒原冰棱刺破皮肤时的那缕气——这些本该困在旧秩序里的医者,此刻正像破茧的蝶,扇动翅膀的风,比她亲自出手更有力。
夜渐深时,殷璃在石榻上合眼。
她又梦见了千药城的凡人碑。
碑面依旧无字,可脚下的大地却裂开万道缝隙。
每道缝里都钻出药苗,绿的是青竹根,红的是赤焰花,白的是海石苔——正是瘴谷解蛇毒的配伍。
再看,叶脉的走势竟与灵息图上的联诊阵分毫不差,像有人将星图刻进了叶片。
我们不再等您归来,我们正成为您。
青年医监的声音从药苗里传来。
殷璃伸手抚过一株幼苗,叶片轻颤,指尖触到的不是草木的柔软,而是医者精元的温热——像极了前世她在共脉图前,第一次感受到九域医者心跳时的温度。
她惊醒时,窗外海浪正拍打出七道波纹。
那是她早年创七问诊法时设的暗码,波纹顺序却与原法相反。
殷璃披衣起身,走到窗边。
月光漫过海平线,她看见浪尖上的荧光正随着波纹游移,像是在回应某个无声的问句。
这次,我不必答。她轻声道,吹熄了床头的油灯。
黑暗里,海浪的声音更清晰了,第七道浪扑上礁石的刹那,荧光突然散成星子,像有人轻轻解开了系住它们的绳。
夜很深了,无名岛的礁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殷璃站在崖边,望着海面浮游的荧光。
它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汇流成指向药都的银链,反而散作细碎的光点,随着海风东一片、西一片地漂。
她知道,等天一亮,这些光点会漂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去西南药都,有的去南荒瘴谷,有的去西北寒原。
而那时候,或许会有新的故事,在新的地方,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