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立刻瘫软在她臂弯里,却仍攥着她的衣袖呢喃:妹妹......小棠......
我让影卫去接。喻渊的声音沉得像压着块铅,转身时玄色广袖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他在门槛处顿了顿,回头看殷璃——她垂眸哄小桃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在乱葬岗捡回这个小乞儿的夜晚。
那时她也是这样,用温热的药汤灌醒濒死的孩子,说医者的手,该用来托住命,不是推下去。
月光爬上药库的气窗时,喻渊的玄色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
他腰间的星轨盘碎成数片,显然经历过激烈的灵力碰撞。医典阁空了。他说,声音里裹着冰碴,典籍被烧了七成,只剩一面古镜。
殷璃将小桃交给候在门外的暗卫,替她理了理被泪水打湿的发尾:去偏院等小棠,她很快就来。小桃抽噎着点头,被暗卫扶走时,还在拼命抹脸,怕弄脏殷璃的衣袖。
医典阁的焦味混着檀香,刺得人鼻腔发酸。
殷璃站在焦黑的梁柱间,望着那面立在残垣前的古镜。
镜面蒙着层灰,却在她靠近时泛起涟漪,像块投入石子的湖。
璃儿。
声音从镜中漫出,带着几分熟悉的沙哑。
殷璃的脚步顿住——那是前世恩师的声音。
她曾在他膝下学了二十年医道,直到他将她的《生死人经》投入火盆,说起死回生是逆天,医道不该有这种邪术。
镜中影像逐渐清晰:白发老者着月白医袍,腰间挂着与殷璃前世同款的青铜药铃。
他望着她的眼神像在看块顽石,语气却带着长辈的悲切:你走错了路。
医术是顺天,不是逆天。
你如今用医尊令聚百人道体,救将死之人,是在透支天地生机。
你成了医道之魔。
殷璃望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间泛起苦涩。
前世她被污为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指证她的人;重生后她重建医道秩序时,他却在幕后设局,用最信任的人做刀。
师父。她向前一步,指尖几乎要触到镜面,您教我望闻问切,是为了什么?
镜中老者的瞳孔微缩。
是为了救人。殷璃的声音轻,却像把淬了火的剑,不救必死者是纯粹,可您所谓的必死者,不过是您算不准的命。
您怕医道失控,怕自己的权威被打破,所以要把医道困在的笼子里。
她退后半步,袖中医尊令浮现,金芒映得整座废墟亮如白昼:您看这百人道体——是百姓信我,愿将命息与我共鸣;您看这医尊令——是医者敬我,愿以灵脉为引认我为主。
医道的权柄,从来不在古经里,不在守阁人手里。
在人心。
镜中老者的身影开始扭曲,他的声音带着裂痕:你会遭天谴的......
那便让天谴劈在我身上。殷璃抬手,医尊令化作金刃劈向镜面,但我绝不会让我的医道,因一句,就对求救的手视而不见。
古镜碎裂的声响惊起数只夜鸦。
殷璃望着飞溅的镜渣,心口那层若有若无的灵丝突然断裂,像根扎了三年的刺终于被拔去。
她垂眸看向腕间——青色脉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流转的金芒,那是医尊令与她彻底共鸣的印记。
喻渊走到她身侧,将温热的手覆在她手背。
他掌心还留着方才与守阁人手下打斗的薄茧,却暖得像团火:痛吗?
痛快。殷璃转头看他,眼尾还沾着镜碎时的金粉,原来最毒的蛊,是人心的偏执。
夜风卷起焦灰,掠过两人相握的手。
远处传来小桃的欢呼声——影卫抱着小棠进了医馆,小姑娘正抓着小桃的衣袖喊。
三日后的晨雾里,殷璃站在九重云台的演医台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医者。
她袖中还留着半块未送出的桂花糖——是喻渊昨日让人买的,说要分给抓他裙角的孩子们。
昨日有十八个孩子抓我裙角。喻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
他替她披上斗篷,指尖掠过她后颈——那里曾缠着要命的灵丝,如今只剩道淡红的印子。
殷璃转头看他,忽然笑了:喻先生,你说......若有人问起医典阁的守阁人?
喻渊垂眸替她系好斗篷系带,星轨盘的碎片在他袖中闪了闪:您说,该怎么答?
就说......殷璃望着台下举起医典宣誓的新弟子,目光落在最前排扎着双髻的小棠身上,就说医典阁的古镜,替我们照清了医道该走的路。
晨钟响起时,有暗卫捧着锦盒来报:医典阁废墟里翻出本残卷,写着《生死人经》后半章。
殷璃接过锦盒,指腹抚过卷首的焦痕。
她知道,这残卷会在今夜被誊抄百份,分发给天下医者。
而那个曾被称为的名字,会随着这些医经,刻进每个救死扶伤的医者心里。
至于守阁人的身份......
她抬眼望向东边的云,那里藏着前世的恩怨,藏着未完全消散的阴影。
但没关系——
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