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伦敦&巴黎&华盛顿,协议后的余波
伦敦,赫斯顿机场
内维尔·张伯伦的专机在细雨中降落。舱门打开,他刻意站在舷梯顶端,迎着稀疏的掌声和大量记者的闪光灯,高高举起那份与希特勒签署的协议文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甚至有些自得的笑容。
“先生们!”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机场,“我带来了我们时代的和平!我相信,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乃至下一代人的和平!这份文件,确保了欧洲的体面与和平!”他反复强调“和平”这个词,试图用这个饱受战争创伤的国家最渴望的字眼来定义自己的外交“胜利”。
然而,在欢迎人群的边缘,温斯顿·丘吉尔拄着手杖,脸色阴沉得像伦敦的天空。他对身边的保守党同僚低声咆哮,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不是和平!这是投降前的第一笔分期付款!一张废纸!希特勒的胃口绝不会止于苏台德。他的目标是整个中欧,是粉碎凡尔赛体系,最终挑战大英帝国的全球霸权!张伯伦这是在喂养老虎,指望它吃饱后变得温顺!”
但丘吉尔的警告,在当时的主流舆论中显得格格不入。英国的政治生态被一种强烈的“厌战”情绪笼罩。一战索姆河和帕斯尚尔战役的惨烈记忆,几乎摧毁了每一个英国家庭。从贵族到平民,没有人愿意再看到一代年轻人葬身于欧洲大陆的泥沼。张伯伦的“和平”宣言,恰恰迎合了这种普遍的社会心理。议会中的多数派和大部分媒体,都选择相信(或宁愿相信)首相带回来了真正的和平。
巴黎,波旁宫
爱德华·达拉第的处境类似,但压力更大。面对国民议会,他极力为协议辩护,强调这是“在不可能中争取可能”,是“为了避免另一场马恩河战役的悲剧”。他知道自己签署的是不光彩的协议,但在台下,许多议员,甚至包括部分军方人士,都暗自松了口气。法国民众对“绞肉机”般的阵地战恐惧深入骨髓,达拉第政府“成功”避免了即刻的战争,在民众中获得了短暂的支持浪潮。报纸上充斥着“明智的妥协”、“拯救了法国一代人”的论调。
然而,在总参谋部和高层外交圈里,清醒的认知如同地下暗流。他们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德国的缓兵之计。一位退役将军在私人俱乐部里哀叹:“我们在用捷克人的土地,为德国武装自己争取时间。等希特勒消化了奥地利,整编了军队,下一个目标就是但泽,然后是波兰…法国将独自面对一个更强大的德国。达拉第只是把棺材钉得更紧了一些。”
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
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读完来自伦敦和巴黎的详细报告,将文件重重地扔在桌上。“愚蠢!短视!”他罕见地对自己的幕僚发了火,“张伯伦和达拉第简直是昏了头!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给一个明摆着的侵略者颁发扩张许可证!遏制德国的最佳时机是在它羽翼未丰的时候,应该联合起来一棍子打死!现在倒好,他们玩起了‘祸水东引’的把戏,指望希特勒去咬苏联?这只会让德国变得更加强大!等德国消化了中欧的资源,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整个欧洲都将燃起战火!这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战略?!”
然而,他的首席顾问,冷静的哈里·霍普金斯却摇了摇头:“总统先生,恐怕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待问题。”
霍普金斯和其他智囊开始从多维度分析:
*政治层面:“英法国内的政治压力太大了。选民极度厌战,任何主张强硬对抗的政治家都可能失去支持。张伯伦的绥靖,本质上是国内民意的产物。他们的民主制度,在面临这种全局性战略抉择时,有时会显得短视和脆弱。”
*社会层面:“一代人在一战中被打残了。英国和法国社会普遍存在一种‘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战争’的心理。这种集体创伤后应激障碍,压倒了对长远威胁的理性判断。”
*经济与军事层面:“英国重整军备起步较晚,法国经济低迷,马奇诺防线更多是心理安慰。他们自认为没有准备好与德国开战。用妥协换取时间,是他们内部的普遍逻辑,尽管这逻辑很可能是错的。”
*战略算计层面:“他们可能还存在一丝侥幸,希望德苏最终发生冲突。即使不发生,一个更强大的德国也会迫使美国更早、更深地卷入欧洲事务,这符合英法拉美国下水的长期战略。”
罗斯福听着这些分析,逐渐冷静下来。他靠在轮椅上,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他意识到,张伯伦和达拉第的行为,并非简单的个人愚蠢,而是其背后整个国家机器在特定历史条件、社会心理和战略困境下做出的一个复杂、痛苦且很可能灾难性的集体选择。这不仅仅是外交斡旋的失败,更是西方民主国家在面临新兴激进强权挑战时,系统性的软弱、分裂和短视的集中体现。
“所以,”罗斯福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欧洲一步步滑向深渊,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我们自己的准备速度?”他深知,美国的孤立主义情绪同样高涨,他无法公开谴责英法,更不能直接介入。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加固自家的篱笆,并祈祷当风暴最终来临时,美国能来得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