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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反思(1 / 2)

1936年12月7日深夜,洛杉矶史密斯庄园的书房。特纳刚送走威尔基,壁炉的火光在他眉骨投下深峻阴影。书房暗门突然滑开,爱德华抱着政治学笔记本溜进来,睡衣外胡乱套着件小西装。

父亲,我都听到了。九岁男孩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像两块发亮的黑曜石,威尔基先生会辞职吗?

特纳挑眉。他早该料到——这栋房子的通风管道系统,对这个爱探险的小家伙而言就是立体地图。偷听多久了?他故意板着脸。

因为你们蠢开始。爱德华爬上高背椅,双腿悬空晃荡,我数了数,威尔基先生说了三次自由市场...每次声音都提高八度。

特纳忍不住微笑。这孩子连语调变化都精确计量,活像个人形录音机。那么...他转动酒杯,你怎么评价你敬爱的导师?

爱德华放下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铅笔稚嫩却工整地写着《威尔基错误分析》,列着五条:1.忽视政治风向;2.高估法律屏障;3.低估罗斯福决心;4.误判摩根立场;5.情感用事。

被利益蒙住了双眼。男孩的声音出奇冷静,就像您说的,当局者迷。他指向第四条,最致命的是没看穿摩根早已和罗斯福达成交易...那些铀矿合同。

特纳的酒杯停在半空。爱德华不仅听完全程,还精准抓住了要害——摩根抛售南方电力股票前,确实已从铀矿贸易中获得补偿。这个连白宫幕僚都未必清楚的暗盘,竟被九岁孩子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

导师上周还教我反垄断法...爱德华撇嘴,自己却忘了《谢尔曼法》最狠的不是罚款...是拆分权。他模仿罗斯福的腔调,总统的斧头

炉火噼啪作响。特纳凝视儿子稚嫩却锐利的面容,突然感到一丝寒意。爱德华的分析无懈可击,但那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像外科医生解剖青蛙般的平静,让人心惊。

爱德华...特纳放下酒杯,上个月你养的小马受伤...哭了吗?

男孩愣住,显然没料到话题突变。哭了...他低头摆弄袖扣,但兽医说它永远不能赛跑了...我就让理查德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注射安乐死。爱德华抬头,眼里没有波澜,您说过...无用的感情是弱点。

特纳胸口发紧。去年他确实说过这话——当时是在谈华尔街的并购案。没想到儿子把商场铁律用在了活生生的马匹上。

威尔基是你三年的法律导师...特纳轻声问,如果他明天破产流落街头...你会帮他吗?

爱德华皱眉思考,像在做数学题:看价值。如果他能转型新政支持者...值得投资。否则...他耸耸肩,这个动作在孩童身上显得格外违和。

特纳突然起身,高大的影子笼罩着儿子。他单膝跪地,平视爱德华的眼睛:听着,孩子。你会是个合格的政客...但离政治家还差得远。

男孩困惑地眨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种语气——不是赞许也不是批评,而是某种急迫的警示。

知道罗斯福为什么能连任吗?特纳指向墙上竞选海报,不是因为他算计最精...他戳了戳儿子胸口,是因为这里!人们相信他真的在乎那些吃不饱的农民!

爱德华的睫毛快速颤动。特纳看出他在飞速思考,像计算机处理新变量。

可您说过...罗斯福的都是表演...

三分真七分演!这才是关键!特纳抓起儿子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狂草写下:像我者生,学我者死。墨迹在高级纸张上晕开,像滴血。

你可以分析罗斯福的战术...但别复制他的灵魂。特纳声音沙哑,永远留一块地方...给真实的温度。他忽然抓起爱德华的小手按在自己左胸,感受吗?这颗心知道何时该流血...这才是我们和机器的区别。

男孩的手掌下,父亲的心跳沉重有力。壁炉火光中,他第一次注意到特纳眼角有细小的水光。

威尔基的事...特纳松开手,明天你亲自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史密斯家族会资助他开设公益律师事务所。他意味深长地补充,用你自己的零花钱。

爱德华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父亲心跳的震动。当他再抬头时,眼里那种机械般的冷光淡了些:父亲...如果我说...处理小马那天我其实...

偷偷哭了?特纳微笑。

在车库后面的梨树下。男孩声音突然变回九岁孩子的柔软,我埋了它的蹄铁...和我的棒球卡。

特纳将儿子搂进怀里,闻到他发间淡淡的苹果香波味。这一刻他抱着的不是未来政客,只是个会为小马哭泣的男孩。

记住今晚。特纳在儿子耳边低语,当你某天站在白宫玫瑰园...要确保闻得到梨花香...而不只是火药味。

窗外,洛杉矶罕见的雪花开始飘落。爱德华趴在窗边惊叹时,特纳悄悄将他笔记本上的《威尔基错误分析》一页撕下,扔进壁炉。火焰吞噬那些冰冷计算的瞬间,他瞥见儿子正对着玻璃呵气,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

1936年12月8日凌晨三点,洛杉矶史密斯庄园主卧。特纳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真丝睡衣。梦中长大的爱德华站在国会山演讲台,面无表情地宣布将政敌送进精神病院,而观众席鼓掌的理查德眼里闪着食肉动物般的冷光。

伊丽莎白...他摇醒妻子,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做错了。

月光透过纱帘,在伊丽莎白淡金色的长发上流淌。她睁开蓝眼睛——多年前让他一见钟情的那双眼睛——没有一丝睡意:因为爱德华今晚的表现?

特纳的手指深深插进头发。他早该知道妻子了解一切,这栋房子里没什么能瞒过她。我把他变成了怪物...喉结艰难滚动,他才九岁,分析威尔基时就像...就像华尔街那群秃鹫。

伊丽莎白起身拉开窗帘。窗外,太平洋的浪涛在月光下泛着冷银。她沉默的姿态让特纳想起他们初次约会——1925年在洛杉矶的湖畔,她也是这样静静等他先开口。

记得小马事件吗?她突然问,爱德华其实...

在梨树下埋了蹄铁和棒球卡。特纳苦笑,他今晚告诉我了...还哭了。

伊丽莎白转身,月光描摹着她纤细的轮廓:你知道他为什么告诉你?

特纳摇头。睡衣领口被冷汗黏在锁骨上,像层蜕不下的蛇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