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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灯下盟(2 / 2)

“会安宁的。”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与憧憬,“等这币通行天下,等新军踏平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等铁路修遍天涯海角,朕便带你去江南,去塞北,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咱们不乘坐奢华的龙辇,就坐着普通的马车,如同寻常夫妇一般,看遍山川美景,看百姓如何使用咱们铸造的钱币,享受这太平盛世。”

钱锦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可眼眶却不知不觉间红了:“陛下又在哄臣妾了。您那世界地图上还有那么多空白之处,您怎会舍得放下这天下不管呢?”

“舍得。”朱祁镇转过身,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温柔地抵着她的发顶,“因为朕忽然明白,再宏伟壮阔的工程,倘若没有一个人能陪着朕一同欣赏,那终究也算不得真正的完工。”

窗外,天光渐渐亮起,晨曦的微光悄然渗透进黑暗的角落。王瑾已在殿外等候了半个时辰有余,手中紧紧捏着那份“通州有异常”的假情报,浑然不知这背后所隐藏的重重玄机。而西山工坊的徐小六,正手持游标卡尺,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测量着新模具的弧度,全神贯注,浑然不知自己即将成为这场惊心动魄棋局中最为锋利的那把刀,肩负起扭转局势的重任。

至于永定门外的兴和钱庄,掌柜的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假币夹进账本之中,准备天亮之后送往平波王府。他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枚假币的暗记处,早已被内厂的暗桩刻上了肉眼难辨的“死”字,仿佛在冥冥之中预示着他的命运。

银模藏鬼,鬼在人心。而人心,就如同这世上最难铸造的钱币,充满了复杂与变幻,让人难以捉摸。

卯时,本应是西山工坊工匠们纷纷上工,一片热闹忙碌景象的时候,可今日却诡异得安静。赵铁柱伫立在银作局门口,眼睁睁看着十几个内厂番子如临大敌般,将整座工坊围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仿佛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

“王总管,这是……”他赶忙迎向带队而来的王瑾,话还未说完,便被王瑾硬生生打断。

“奉皇爷口谕,银作局即刻暂停一切工务,所有匠人必须接受隔离审查。”王瑾面无表情,神色冷峻,缓缓将手中的黄绫卷轴展开,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尚书,多有得罪了。”

赵铁柱心头猛地一沉,犹如一块巨石坠入深潭。他太清楚这所谓的“隔离审查”意味着什么了——上回军备案,那个被查的武库主事,进去之后便再也没能出来。可问题是,银作局一直是他亲自管理,匠人们也都是他一个个精心挑选的,若真的出了内鬼,他这个工部尚书必定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敢问王总管,究竟要查些什么?”“硫磺。”王瑾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犹如两颗冰冷的子弹,“有人胆大包天,在官银里掺入硫磺,致使七炉银水报废。皇爷说了,这案子虽看似不大,却恶心至极。既然要查,那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彻彻底底。”

赵铁柱只感觉冷汗顺着脊背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淌,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他不禁想起昨夜钱锦云秘密送来的密信,上面仅有简短的八个字:“停炉、封库、待真银。”当时他还对这八个字的含义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却恍然大悟——皇帝这分明是要借着“查案”的名义,将银作局变成一座空城,好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误以为他们的计策已然得逞。

“那……臣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无需做。”王瑾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重得仿佛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皇爷说了,赵尚书年事已高,近日来为工坊之事操劳过度,也该去天津船厂好好休养几日了。那边风景秀丽,还能顺便看看‘永乐号’的建造进度。”

赵铁柱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既是让他暂避风头,同时也是要他前往天津,负责真银币的铸造工作。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王瑾却已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赵老,您那徒弟徐小六,皇爷十分看重。此番前往天津,记得把他带上。”

“可小六他还在……”“在煤窑密道里练习铸币手艺是吧?”王瑾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如同寒冬里的刀子般冰冷刺骨,“皇爷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走吧,马车已经在后山等候了。”

赵铁柱不敢再多问半句,转身回到屋内,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临出门前,他最后一次深情地望向那座自己守护了三年的熔银炉。炉膛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层惨白的灰烬,犹如逝者的骨灰,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炽热与辉煌。

而在煤窑密道的深处,徐小六正手持一把精钢小锤,小心翼翼地敲击着新模具。这模具是昨夜钱锦云亲自送来的,被黑布层层包裹着,上面的蜡封还盖着皇后的私印。徐小六心里清楚,这模具必定非同寻常,所以他不敢多问这模具从何而来,也不敢打听要铸的币最终会流向何方。他只牢记东家的话,这是“救命的银子”,是关乎重大的使命。

“小六哥,”一个学徒轻手轻脚地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什么人听见,“赵尚书被内厂的人带走了,咱们是不是也……”

“闭嘴!”徐小六头也不回,冷冷地呵斥道,“干好你的活。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那学徒被他这一吼,吓得一哆嗦,只得悻悻地退开。密道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箱有节奏的呼呼声和锤子敲击模具的叮当声,仿佛在演奏着一曲神秘而紧张的乐章。

徐小六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将第一枚铸好的银币原坯举到眼前。币面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那九弧齿轮暗记清晰可辨,龙瞳里的“辛丑”二字,刻得比他的头发丝还要细,精致得让人惊叹。

看着这枚币,徐小六不禁想起三年前那场噩梦般的灾难。爹娘死在兴和木料行的矿洞里,夺去他们生命的,正是那批掺了杂质的木料。当时官府草草判定为“意外”,仅仅赔了五两银子便了事。但徐小六心里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人性的贪婪在作祟。

如今,他手中这枚币,承载着他的仇恨与希望,仿佛是为了让那份贪婪付出应有的代价而生。

“东家说,这币流出去,能买良心。”他对着币自言自语,声音在密道里幽幽回荡,“我信。”

而在永定门外的兴和钱庄,掌柜林崇礼正对着账本愁眉不展。三天前,平波王府送来急令,要求他务必在十天内,将库存的假币全部散出去,而且最好是散到京城最穷的几个坊市去。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账房先生一脸疑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那些穷鬼手里能有几个钱?就算把假币给他们,他们也花不出去啊。”

“你懂个屁。”林崇礼压低声音,一脸不耐烦地说道,“王爷要的不是他们能把假币花出去,而是要他们‘认’。只要那些穷鬼们认定这币是真的,等真币出来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相信。这就叫‘先入为主’,懂吗?”

账房先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林崇礼懒得再跟他解释,他望着窗外即将破晓的天空,心里盘算着那五万两银子。只要这事儿干成了,平波王答应给他一个江南盐道转运使的肥缺,那可是日进斗金的美差,想想就让人垂涎欲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钱庄对面的茶楼上,一个卖唱的女郎正漫不经心地拨着琵琶,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钱庄的后门。她腰间藏着的,是一枚刻着“内厂十三”的银牌,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将钱庄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更让林崇礼意想不到的是,那批准备散往穷坊的假币,在出仓库前,已被一个临时工偷偷换掉了三成——换成了一批在龙鳞上微刻着“死”字的“新假币”。这些假币看似与其他假币并无二致,可其中却隐藏着致命的秘密,仿佛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天亮时分,京城最穷的崇文坊,一个挑夫用一枚假币在粥铺买了碗热粥。粥铺掌柜接过币,对着光仔细端详了半天,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下了。那挑夫走远后,掌柜从钱匣底层摸出一枚真币样币——那是钱锦云派人送来的——两相对比,他忽然发现,手里的假币,龙瞳里的齿轮是五弧,而样币是七弧。

“假的?”他喃喃自语道,随即又摇了摇头,“管他呢,反正朝廷还没正式发行新币,谁知道真的到底长啥样。”

他随手将假币扔进钱匣,与那枚样币锁在了一起。匣子合上时,一真一假两枚币,在黑暗中紧紧挨在了一起,宛如两个注定要展开殊死厮杀的兄弟,无声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而在乾清宫,朱祁镇正对着钱锦云亲手绘制的《新币流通奖励券》草图,进行最后一遍修改条款。他提笔,在“技术补贴”那条后面,又工工整整地加了一行小字:

“凡举报假币、劣币者,一经查实,赏银币百枚,荫其子入国子监实学班。”

他写罢,将笔一掷,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对钱锦云笑道:“你瞧,这不单单只是一枚币,更是朕给天下人发出的‘通缉令’。”

钱锦云凝视着他,看着这个为了帝国的未来熬得眼眶发青的男人,心中满是心疼与敬佩。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平他眉心那因操劳而紧锁的皱痕。

“陛下,”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期许,“等这事彻底了结了,臣妾想请您去西山看枫叶。”

“枫叶?”

“对,”她微笑着,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臣妾想让您知道,您铸的币,买来的不只是这万里江山,还有这世间美好的秋色。”

朱祁镇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他笑得极浅,却如同冰封的河面上,终于裂开了第一道口子,有温暖的春色悄然透了出来。那笑容里,既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眼前这个女子深深的感激与爱意。

窗外,晨钟悠悠敲响,雄浑的钟声在京城上空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然而,这看似崭新的一天,注定要被银币的暗记、硫磺的臭味,还有亲兄弟之间那暗藏的刀光,染得一片猩红,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正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