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朱祁镇轻笑一声,走到疆域图前,手指落在“大同”的位置,指节泛白,“他要是真能壮士断腕,朕或许还能让他多活几年。就怕他舍不得这条养肥了的尾巴,还想玩金蝉脱壳。”
他的目光扫过疆域图上的京畿、大同,像是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线:从京城的兴顺铜铁行,到漕帮的运料船,再到大同的军工坊,最后连到边镇的军械库——这条线,早就烂了,得一点点剜干净。
“周显昌、刘主事他们,不过是些虾米。”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兴顺铜铁行是把刀,可握着刀的人,除了胡承宗,还有谁?每年从军械里贪走的银子,到底养肥了多少人?大同的军工坊里,还有多少像陈敬堂这样的人?边镇的将士手里,还有多少劣质军械?”
“奴婢明白!”王瑾躬身领命,眼里闪过厉色,“奴婢这就去诏狱,让他们交叉审讯——用周显昌的供词打刘主事,用刘主事的话套陈敬堂,再从他们的社交往来、资产里找线索,一定把这张网画出来!”
朱祁镇点了点头。于谦是“明刀”,负责在明面上整顿武库、推进审查,稳住朝堂;王瑾是“暗刃”,负责在暗处挖线索、抓根基,两者配合,才能把这潭浑水彻底清干净。
“于谦那边怎么样了?”他又问。
“于尚书已经把武库清吏司的涉案吏员都革职了,新补的人都是背景干净、懂军械的,其中还有两个是讲武堂出来的年轻军官。工部那边虽有阻力,可于尚书拿着皇爷的特旨,已经勒令军器局停工审查,连账本都封了。”
“做得好。”朱祁镇颔首,忽然想起昨日在武库见的场景——年轻的军官拿着劣质箭簇,脸色涨红,说“这样的箭,射出去连皮都穿不透,怎么跟瓦剌人打”。这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你去告诉于谦,”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让他从讲武堂再抽调二十个懂测量、会算学的军官,编入军器局和武库,以后军械验收,必须有这些年轻军官在场——让他们亲手把关,确保送到边镇的,是能杀敌、能保命的利器,不是糊弄人的破烂。”
王瑾连忙应下——他知道,皇帝这是要把“质量检测”变成制度,把新生力量嵌进旧体系,从根上杜绝贪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一个小火者捧着密封的奏报进来,躬身递给王瑾。王瑾验了火漆,脸色微变,快步呈给朱祁镇:“皇爷,大同急报,是赵敬发来的密语。”
朱祁镇拆开火漆,快速扫过奏报,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赵敬在密报里说:大同漕帮表面上因为皇家商会的压力退了,可暗地里还在活动,最近有几个京城口音的人频繁去漕帮头目的私宅,手里拿着刻着“胡”字的玉佩;更蹊跷的是,大同军工坊里,三个负责军械验收的匠头突然称病,坊里还传着“京城要来人彻查”的谣言,工匠们人心惶惶,连铜料都不敢熔了。
“看来,有人不想坐以待毙。”朱祁镇把奏报放在烛火上,火苗舔舐着纸页,很快化为灰烬,“朕在京城清蛀虫,他们就想在大同掐断朕的物流线、搅乱军工坊——这是想釜底抽薪啊。”
他走到案前,提起朱笔,墨汁饱满,落在纸上力透纸背。手谕写得快,无非是让赵敬相机行事,动用“非常之权”:护住四海车马行的运料路,稳住军工坊的工匠,要是有人敢作乱,视同通敌,格杀勿论。
盖好随身小印,他把谕旨递给王瑾:“立刻用快马送出去,让赵敬务必盯紧——大同是边镇的门户,军工坊不能乱,漕帮的线也不能断,得顺着这条线,把后面的人都揪出来。”
“奴婢遵旨!”王瑾双手接过谕旨,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重量——那是皇帝的信任,也是千斤的责任。
朱祁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瞬间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发丝飘动。夜空黑得像墨,没有星月,只有紫禁城的宫灯在风里晃,光影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京城的清洗才刚开头,大同的暗流就已经涌起来了。他知道,铲除积弊就像拆老旧的房子,稍不注意,就会引发连锁坍塌。宫里的蛀虫、京城的贪腐、漕帮的势力、边镇的隐患,这些东西早就缠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想起也先——瓦剌的骑兵还在边关游荡,说不定正等着明朝内部生乱,好趁机南下。
“也先,你以为朕内部乱了,你就能趁虚而入?”他望着西北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可惜,你打错了算盘。朕清门户,是为了让这江山的肌体更结实,好更有力气,打断你的獠牙!”
夜风里,他的眼神亮得惊人——那是掌控一切的冷静,也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期待。
清洗的刀已经落下,反扑的信号也已浮现。下一场较量,或许不在朝堂的龙椅前,而在大同的漕帮私宅里,在军工坊的熔炉旁。
夜色更深了,悬念像墨汁滴进水里,在京城、在大同,一点点晕开,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