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指尖拂过那些朱砂点,思绪飘远——前世课本里“供应链管理”“信息节点”的枯燥概念,如今竟成了他在这古老帝国里编织的脉络。经济是国家的根,信息和物流就是根上的血管,要让大明这躯体活起来,就得先让这些血管畅通,把资源和消息,送到每一寸肌理里。
就在他对着地图凝神时,门外传来急促却轻的脚步声——是王瑾去而复返,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皇爷,大同那边,赵敬传了加急密信,奴婢不敢耽搁。”
朱祁镇抬眼,眸子里瞬间没了方才的沉思,只剩帝王的锐利。“进来。”
王瑾推门疾步而入,脸色比离去时凝重许多。他双手捧着一封薄薄的信纸,火漆印上刻着“北狼”二字——那是赵敬的代号。“皇爷,赵敬说,四海车马行大同分行在城西的选址,出了麻烦。”
朱祁镇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密码转译后的字迹。信不长,却把事情说得分明:城西那块地,挨着官道又近军作坊,原本已跟地主谈好价,可大同漕帮突然插了手——不仅逼着地主抬价,还放话“要是不请漕帮保驾护航,日后车马行的货,别想在大同地界动一步”。赵敬试着去谈,漕帮的人气焰嚣张,话里话外都透着“背后有人”的意思,他查了查,竟跟大同府衙的户房书吏有关——那书吏的小舅子,正是漕帮的二舵主。
“漕帮?府衙的影子?”朱祁镇放下信纸,冷笑一声,“咱们这‘过江龙’,终究是惊动了‘地头蛇’。四海车马行还没开张,就有人盯着这块肥肉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平稳,没半分慌乱。“告诉赵敬,地,一寸都不能让。四海车马行代表的是皇家商会的脸面,背后站着的是朕——要是连一块地皮都拿不下,日后怎么在大同立足?怎么让商队、让军作坊信咱们?”
“那漕帮那边……”王瑾试探着问。按往日的法子,内厂的暗探能悄无声息地解决这些人。
“不用动内厂。”朱祁镇看穿了他的心思,断然摇头,“赵敬走了二十年镖,江湖的规矩他懂。让他用江湖的法子解决——不管是摆‘讲茶’谈判,还是分化漕帮里的人,或是亮咱们的底气,朕只要结果:地块拿下,车马行如期建,还得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四海车马行凭自己的‘本事’站稳的,不是靠官面或暗里的特权。”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这也是个试探——看看赵敬是不是真能独当一面,也看看大同的水到底有多深。让内厂的人跟着,把事情记下来,但非到生死关头,不许插手。”
“奴婢明白了!”王瑾瞬间懂了——陛下这是要借这事,既磨一磨赵敬这把“刀”,又摸清楚大同地方势力的底,为以后的布局铺路。
“还有。”朱祁镇补充道,“让赵敬放手做的同时,可以‘不经意’透出去,四海车马行有京城勋贵的背景,还跟内府营造司签了长期货运合约——有时候,扯虎皮拉大旗,比真刀真枪管用。”
“是!奴婢这就去加密传讯!”王瑾再次退下,暖阁里又静了下来,只剩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朱祁镇回到案前,指尖在“大同”的朱砂点上轻轻摩挲。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像藏着一汪深潭——那里,一场没硝烟的争夺,正在初冬的夜色里上演。车马行的选址,哪里是盖几间货栈、养几队马车那么简单?这是权力、金钱和地方势力的博弈,是他布下的这张网,第一次真正撞上“礁石”。
他拿起朱笔,在“大同”旁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又在“漕帮”二字上圈了一圈。情报网的第一个节点,刚落地就遇着风雨,可这风雨,不正是检验网够不够坚韧的试金石吗?
窗外的霜风更紧了,卷着远处守夜士兵的梆子声,“咚——咚——”敲在暖阁的窗上,像在为这场没开打的仗,数着时辰。朱祁镇望着窗外的黑暗,忽然想起赵敬信里的一句话:“漕帮的人说,大同的地,得听他们的。”
他轻轻笑了笑,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简图——这大明的地,从来都只听一个人的。赵敬会明白的,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可帝国的意志,终将重塑所有的规矩。
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耐心的猎手,静静盯着猎物出现的方向;又像一个冷静的棋手,凝视着棋盘上刚落下的那枚棋子——大同的这块地皮,看着不起眼,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一子。
他知道,赵敬不会让他失望。而这场在大同的“较量”,只会让他布下的这张网,变得更牢、更密。等车马行在大同站稳了脚,这张物流与信息的大网,就会顺着官道,顺着水路,一点点铺满大明的每一寸土地,把新鲜的“血液”,输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夜还长,可朱祁镇的目光里,已透着几分笃定——这盘棋,他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