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张大了嘴,能塞进个拳头;负责筛粉的老工匠揉了揉眼,以为看花了眼。赵铁柱丢开铁锤,猛地扑在地上,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过方块的表面,那冰冷坚硬的触感,竟比自家孙子的脸蛋更让他热泪盈眶。
“成了!成了啊!”他猛地抬头,泪水冲开脸上的灰粉,露出两道沟壑分明的泪痕,“皇上!坚如磐石!真的坚如磐石啊!”
这声嘶吼像点燃了炸药桶,工棚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小三子蹦得比窑顶还高,老工匠抱着石磨哭出了声,连最沉稳的烧窑工都扔掉火钳,用力拍打同伴的脊背。
他们不懂什么“格物之理”,却亲眼见着石头泥土在烈火里脱胎换骨,变成了能扛住铁锤的神物——这是比仙丹更让凡人振奋的奇迹!
朱祁镇走上前,从赵铁柱手中接过方块。
指尖触到的冰凉坚硬,顺着血脉直抵心脏,竟比龙椅更让他安心。这不是普通的石块,是能筑堤坝、铺道路、建城池的筋骨,是他要在大明土地上画出的新脉络——有了它,铁路能跨山越河,城墙能抵御烽火,万千生民能免受洪涝之苦。
“这不是神仙手段。”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喧嚣,“是你们的汗水,在烈火里锻出的锋芒;是工匠的智慧,点亮了格物之光!”
他将方块高高举起,阳光透过工棚的缝隙,在灰黑的石面上镀上金边:“此物,朕赐名‘水泥’!自今日起,它将与大明同辉,筑我疆土,通我阡陌,利我万民!诸君之功,必刻青史!”
“皇上万岁!”“水泥万岁!”
欢呼声险些掀翻棚顶,连棚外的骡马都惊得扬起前蹄。
狂欢的浪潮正盛时,工棚的木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泥泞的护卫连滚带爬冲进来,膝盖在石地上磕出鲜血,却顾不上擦,扑在地上嘶吼:“皇上!试验田……试验田出事了!麦苗全烂了!有人中毒了!”
欢呼声像被冰水浇灭的火焰,瞬间凝固。
朱祁镇脸上的笑容陡然敛去,眼神冷得能冻裂钢铁。
王瑾已如离弦之箭蹿到他身前,右手按在腰间令牌上,目光如刀,直直剜向棚外那三个杂役——方才还假装忙碌的三人,此刻已悄悄往棚口挪动,鞋底的煤渣在地上拖出细碎的痕迹。
“说清楚!”朱祁镇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比惊雷更有威慑力。
护卫喉头滚动,泪水混着泥浆往下淌:“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浇了渠水,麦苗就发黑腐烂,跟被火烤过似的!老徐头去看水源,渠面上飘着油花,他闻了一口就倒了,嘴角还冒黑血……”
油花?朱祁镇脑中猛地闪过王瑾前日递来的符号册——那页画着毒蛇缠织梭,蛇鳞上沾着墨色油污的图样,此刻竟比眼前的水泥块更清晰。他们竟选在此时动手!毁不了他的“工骨”,便要挖断他的“农根”,妄图一举掀翻他的根基!
“赵铁柱!”他厉声喝问。
“臣在!”老工匠猛地站起,泪痕未干的脸上燃起怒火,攥着铁锤的手青筋暴起。
“立刻开窑量产!按朕给的尺寸做水泥板、水泥砖,越多越快!”
朱祁镇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东西,今日就要派上用场!”
“臣领旨!”赵铁柱转身冲向窑口,吼声震得棚顶落灰。
朱祁镇转向王瑾,眼神淬着冰:“带你的人封死试验田,断水源,救伤者!查那油的来路——车马行、丐帮、户部暗桩,全动用起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黑手揪出来!”
最后几字,他咬得极重。王瑾眼中寒光暴涨,猛地颔首,右手在胸前划出“雷霆”暗语,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阴影里,连脚步声都未留下。
朱祁镇握紧手中的水泥块,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他望向试验田的方向,远处的炊烟本该是安宁的象征,此刻却像敌人竖起的狼烟。但他不怕——手中的水泥块虽冷,却比任何兵器都更有力量。
“备马!”他大步向外走去,玄色龙纹在晨光中猎猎作响,“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毒计狠,还是朕的水泥硬!”
工棚里,石磨的轰鸣再次响起,比先前更急更响。
工匠们赤着的脊背绷得笔直,汗水滴落在灰粉里,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们不懂朝堂的阴谋,却明白皇上此刻正面临硬仗——而他们手中的水泥,就是皇上最锋利的武器。
初升的朝阳穿透薄雾,洒在刚出窑的水泥块上。
灰黑的石面映出天际的霞光,也映出暗处蠢蠢欲动的阴影。
水泥的诞辰之日,终究与烽烟缠在了一起。光明与黑暗的角力,从这块冰冷的石头开始,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