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个家境好些的侍卫皱了皱眉:“就是炉子丑了点,要是做得精巧些,放屋里也不碍眼。”
王瑾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在这些地方转。他的小册子上记满了符号,旁还画了小图:炉口的火苗画得歪歪扭扭,却能看出旺淡,旁边标着“辰时燃,未时旺”;浣衣局的位置画了个小炉子,旁边写着“宫女冻疮减”;侍卫营房那页,画了只靴子,注着“半炷香烘干”。那些抱怨的话,他也没漏,比如“煤饼裂了溅火星”“后期火力弱”,都用炭笔描得粗粗的。
三日后,王瑾把“市场反馈报告”呈给朱祁镇。册子上的字密密麻麻,连煤饼燃烧时的火苗高度都标了。
朱祁镇翻着,嘴角没动,心里却有了数:蜂窝煤的好处——高效、低烟、安全、耐烧——都试出来了,可细节问题也不少。
“煤饼偶尔会裂,溅火星。”朱祁镇指着册子上的字,抬眼看向赵铁柱,“是搅拌不均,还是阴干时受了风?”
赵铁柱立马往前凑了步,额头冒了汗,却没慌:“回皇上,搅拌是奴才亲自盯的,肯定匀!定是这几日风大,架子外侧的煤胚干得太快,里外收缩不一样,才裂了暗纹。奴才往后在阴干的地方挂草帘,挡风保湿,保准不裂!”他说着,还摸出腰间的小竹片,在上面刻了“阴干处挂草帘”,生怕忘了。
“燃烧后期火力弱,”朱祁镇又指了一行,看向王勤,“可能是石炭粉的问题。后续采买石炭,固定矿源,别换着来,成分得稳。另外,让工匠试试,原来的七三配比,调半成粘土,看看耐烧性咋样。”
“奴才遵旨!”王勤掏出个小本子,飞快地记下来,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没漏一个字。
朱祁镇走到煤炉旁,敲了敲铁皮外壳,“咚”的一声,声音脆得很。“这炉子太简陋,散热快,铁皮还烫人,没提手也不好搬。重新设计:加层保温泥,别烫着人;两侧安铁环提手,方便挪;炉口加个活动盖板,调火力、封火都方便。”他顿了顿,想起前世北方的煤炉,“还可以试试做个能接铁皮烟囱的型号,把废气排到室外,更安全。记住,成本得控制住。”
赵铁柱和王勤听得连连点头,心里直叹:皇上连提手这种小事都想到了,比他们这些工匠还细。
改进的事紧锣密鼓地办起来。工匠们调了蜂窝煤的阴干流程,模具的压实度也改了;铁匠坊里,铁砧声更响了,新的煤炉模型摆了一地,有带提手的,有加盖板的,个个都透着新鲜。
可没人注意,宫墙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盯着工程局的动静——是李福安。
李福安像只嗅到腥味的猫,这几日没少打听。御膳房的小太监趁倒泔水时,塞给他一张纸条,写着“蜂窝煤无烟,热得快”;浣衣局的嬷嬷也托人带了话,说“煤炉暖,不呛人”。他捻着袖口,脸沉得能滴出水:原本以为皇上只是捣鼓些小玩意儿,没想到这蜂窝煤竟是真能用上的好东西!
“要是这东西推广开,那些卖炭的爷们儿,还能有活路?”李福安心里打了个突,想起王振近日问起皇上动向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不行,得赶紧禀报王公公!这蜂窝煤不是取暖的,是砸人饭碗的!皇上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王公公肯定懂。
他理了理衣袍,脚步放轻,悄没声地往司礼监走,影子在宫墙上拖得老长,像条毒蛇。
夕阳把西苑工程局染成了金红色。朱祁镇站在院子里,看着工匠们把改进后的蜂窝煤胚摆整齐——这些煤胚比之前更规整,孔眼也更光滑。他的侧脸镀着金边,影子却拉得很长,落在煤胚上。
王瑾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皇上,李福安往司礼监去了。”
朱祁镇的目光凝了凝,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没多说,只轻轻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风卷着银杏叶,落在他的脚边。这冬日里的第一把火,已经点燃了——它暖了御膳房的杂役,暖了浣衣局的宫女,暖了侍卫营房的青壮,可也烧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蜂窝煤要走出宫墙,哪有那么容易?改进产品不难,难的是应对人心。那些藏在暗处的荆棘,怕是要冒头了。
暮色慢慢漫过来,把工程局的影子裹住。悬念像煤饼孔眼里的热气,悄无声息地飘着,在深宫的夜里,越聚越浓。谁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