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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蜂窝煤:冬日里的第一把火(1 / 2)

紫禁城的琉璃瓦昨夜凝了霜,清晨的阳光洒上去,没化成往日的金浪,倒成了碎银似的颗粒——风一吹,霜粒在瓦脊上滚了滚,坠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凉得能渗进靴底。

仁寿宫配殿的修缮灰还飘在半空,宫里的目光已绕开那片狼藉,拐去了西苑。

一处闲置半载的库房院外,黑底金字的“内府工程局”牌子刚挂了三日,木框上的清漆还泛着亮,却没半点张扬的意思,像个揣着真本事的老工匠,不声不响等着露手艺。

揭牌仪式寒酸得让王勤都捏了把汗。

朱祁镇(李辰)只带了他和王瑾,外加三十个挑得比选御厨还严的工匠——个个手上有老茧、腰间别着祖传的工具,没一个油滑混日子的。

院子扫得连落叶梗都找不着,刨子、凿子按尺寸码在墙根,像列着队的小兵;工匠们换了深蓝色号服,领口浅灰滚边衬得脸色亮了三分,往日沾着木屑煤尘的手洗得发白,看向朱祁镇的眼神里,除了皇权的敬畏,还多了点烫人的东西——那是“有主子疼、有正经活干”的归属感,比揣着二两银子还踏实。

朱祁镇站在院心,目光扫过最前头的赵铁柱。

这老工匠腰杆挺得能抵住院角的老槐树干,指节攥着木尺发白,却藏不住指缝里的颤——那是盼了半辈子的正经差事到手的激动。

“王勤把规矩嚼透了?”少年天子的声音没裹着龙袍的架子,倒像淬了冰的铜铃,脆得能穿风,“在这里,手艺是根,规矩是纲。活儿干得好,银钱、前程我给你们挣;要是敢偷奸耍滑——”他眼尾扫过院角那柄磨得锃亮的铁斧,斧刃映着霜光,“这院里的铁律,不认你是不是三十年的老工匠。”

“愿为皇上效死!”赵铁柱的粗嗓门先炸了,震得墙根霜粒往下掉,三十个工匠跟着吼,声音撞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竟有股子少年人闯江湖的锐气。

朱祁镇没多话。他知道,嘴上的忠诚抵不过一顿饱饭,得让这群人真尝到甜头,这“工程近卫军”才算攥在手里。

转头给王勤、王瑾分了活:王勤管物料,大到石炭黄土的采买价,小到工匠饭里的米粒数,都得记在账本上,错一个子儿都要查;王瑾则揣着他那本磨毛边的小本子,用旁人看不懂的符号记档案——谁领了多少木料,哪批炭粉磨得细,他闭着眼都能报出数,比算盘还准。

安排妥帖,朱祁镇便离了工程局。

脚刚踏出院门,他就皱了眉——这局子要是只摆着空架子,宫里的风言风语、外朝的轻视很快就会卷过来,得找件实在事填进去,让所有人都瞧瞧,他这工程局不是闹着玩的。

回乾清宫时,御案上的奏章堆得快没过镇纸。

朱祁镇随手翻了几本,不是地方官报“秋粮收了八成”,就是礼部奏“冬至祭天需备三牲”,没半点新鲜的。直到指尖触到两份皱巴巴的奏报,才停了手。

一份是顺天府递的,字里行间透着急:“京城炭价半月涨两成,吏员哭穷,称半月俸禄仅够买三日炭”;另一份是户部的,附了张小纸条,墨迹都晕了:“城郊贫户拾碎木取暖,近日木柴亦涨,有孩童冻裂了手,哭着要炭”。

最底下压着钦天监的奏疏,墨迹还潮:“今冬雪量或超往年,严寒恐提前半月至”。

“炭……”朱祁镇把奏报往御案上一放,走到窗边。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风一吹,枝桠晃得像要断,冷意顺着窗缝钻进来,扑在脸上。他忽然想起两桩事——前世在东北插队,零下三十度的夜里,煤烟呛得人直咳,炕头却只热半截;还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宫里地龙烧着银炭,暖得能穿单衣,可胡同里张老栓家,孩子裹着破棉絮哭,张老栓抱着孩子在屋里转圈,转累了就靠在墙角,冻得嘴唇发紫。

这画面在脑子里转,转得他心口发闷。石炭虽比木炭便宜,可烧起来烟能呛死人,每年冬天都有百姓中炭毒没了命。就没个法子,让石炭烧得干净些、安全些?

念头刚冒出来,像黑夜里划亮了火柴——蜂窝煤!

前世里,这东西是北方过冬的宝贝,一块能烧两小时,烟小还耐烧,做法也不算难,无非是石炭和粘土的配比,再加个带孔的模子。

只要把这两样弄明白,百姓过冬的难题就能解大半。

“王勤!”朱祁镇转身,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连龙袍的下摆都晃了晃。

“奴才在!”王勤刚在外头候着,听见传唤就往里跑,袍子下摆沾着的霜粒掉在金砖上,碎成了白末。

“去工程局,把赵铁柱叫来,让他带磨细的石炭粉、筛过的黄土——别带石子,硌手。”

朱祁镇往前迈了两步,又补了句,“再找两个手艺好的铁匠,带上打铁的家伙,到偏殿候着。”

王勤心里犯嘀咕:石炭黄土加铁匠,难不成皇上要打铁?可他不敢问,见皇上神色急,连忙应了“奴才这就去”,转身跑得更快,差点绊着门槛。

赵铁柱来得快,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工匠,抬着布袋子——一袋是石炭粉,黑得发亮;一袋是黄土,黄澄澄的,细得能从指缝漏下去。他一进偏殿就跪下行礼,头刚碰到金砖就抬起来,脸上带着笑:“皇上,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石炭粉磨了三遍,黄土筛了两回,您放心。”

朱祁镇瞧着他,心里踏实了。

赵铁柱是老工匠,手巧还肯琢磨,教他做蜂窝煤最合适。

偏殿中央清出了块地方,放着张木桌,他走过去,把龙袍袖口往上挽了两折——露出的手腕还带着点孩童的肉感,却没半点娇贵,抓起石炭粉就往桌上放。

“你看好了。”他抓了把石炭粉,又抓了把黄土掺进去,黑黄混在一起,像块斑驳的石头,“石炭烧得旺,可烟大,还烧不透。加黄土有两个用:一是把石炭粘在一起,不散;二是让火慢些烧,烧得更彻底,就像灶膛留了进气口,火才旺。”

一边说,一边用手搅和。他的手指沾了黑灰,却浑不在意,只顾着揉煤泥——水不能多,多了成泥汤;不能少,少了捏不成团。

揉得均匀了,捏成个拳头大的泥团,动作熟得像做了千百遍。

赵铁柱和随后赶来的铁匠都看呆了。

铁匠老刘手里还攥着个没打好的铁坯,这会儿铁坯都快凉了,他也没动,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皇上手里的泥团——皇上这是……在和泥巴?

“比例是根,错一点都不行。”朱祁镇揉着泥团,抬头看他们,“水多了,晒了会裂;水少了,一拿就碎。具体多少石炭配多少黄土,得试,试到捏起来不沾手、不掉渣才行。”

说着,他拿起根削尖的木棍,在泥团上戳了十二个圆孔——孔眼大小一样,间距也匀,像特意量过。

“皇上,您戳这些孔做啥?”赵铁柱忍不住问,声音都有点发紧。他活了四十多年,烧炭、打铁都干过,从没见过烧炭还要戳孔的。

“通风。”朱祁镇说得干脆,把带孔的泥团放在桌上,“有了这些孔,空气能钻进去,石炭就能烧透,烟也少,火力还旺。就像你给风箱送风,风够了,火才猛。”

这话赵铁柱听懂了,连连点头。

朱祁镇转头对铁匠说:“你们照着这个泥团的大小,打个圆形铁模子,底部留十二个圆孔,大小间距跟我戳的一样。”

老刘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问:“皇上,这圆孔……真能让炭烧得旺?”他打了半辈子铁器,只听过灶膛要留风口,没听过炭本身要留孔。

朱祁镇笑了笑,把泥团递给他:“你先打出来,咱们烧烧看,不就知道了?”

老刘连忙应了“奴才遵旨”,和另一个铁匠在偏殿角落支起小炉子。

炭火很快烧起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撞在殿壁上,又弹回来,在安静的宫里显得格外热闹,连窗缝里的冷意都好像淡了点。

朱祁镇没管他们,继续带着赵铁柱试配比。

他让赵铁柱拿个小本子,记着每次用了多少石炭、多少黄土、加了多少水——“一勺石炭就记‘一’,半勺就记‘半’,别含糊”。

偏殿里飘着炭粉的黑灰,落在朱祁镇的龙袍上,像撒了把芝麻,他擦都不擦;黄土沾在手指上,黑乎乎的,他只顾着揉泥团,揉得胳膊都酸了,也没歇。

王勤在旁边候着,手里攥着干净毛巾,想上前给皇上擦脸,又怕扰了皇上,只能站着,心里直嘀咕:这蜂窝煤听着就怪,皇上怎么偏偏琢磨这个?修宫殿、管工程局多气派,哪用得着跟石炭黄土打交道?

李福安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偏殿门口,隔着门缝往里瞧。他看见小皇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泥团,脸上黑乎乎的,像个在胡同里玩泥巴的顽童,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仁寿宫配殿让你折腾完了,又立了个工程局,太皇太后没说你,你倒越发没规矩了!寒冬腊月的,不去管朝政,反倒琢磨贱民用的炭火,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成不了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