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匠人赶紧应下,转头对身后几个年轻工匠使了个眼色,“愣着干什么?动手!轻着点,别磕着金砖!”
年轻工匠们也反应过来,赶紧拿起铁锹镐头,走到指定的地方。
“铛!”
铁镐重重砸在金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在寂静的配殿里炸开,吓得王勤赶紧往门口缩了缩,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巡逻的侍卫听见动静跑过来,问起缘由他答不上来。
李福安站在一旁,脸阴得能滴出水来,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事必须赶紧告诉干爹!小皇帝这不是胡闹,是真的在查问题!可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借着修殿,把手伸到营造司去?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没人管李福安的心思,朱祁镇全神贯注地盯着工匠们的动作。金砖被撬起来,露出底下的黄土,铁锹一锹一锹地把土挖出来,堆在旁边,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一开始挖出来的土还是干的,呈黄褐色,颗粒分明;可挖了约莫一尺深,土的颜色就变了——变成了深褐色,质地也软了不少,一捏就成团。
“皇上,您看!”老匠人突然叫了一声,手里捧着一把刚挖出来的土,快步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惊惶,“这土是湿的!还黏手!像是被水泡了好几天!”
朱祁镇赶紧蹲下身,凑近探坑。坑底的土果然湿乎乎的,用铁锹一碰,就往下陷了一点,还冒着淡淡的潮气。他伸出手指,沾了点土捻了捻——黏腻的触感,带着股土腥味,没错,就是长期泡水的土壤!
他心里的猜测彻底得到了证实:地基土层含水量太高,承载力不足,才导致了不均匀沉降,墙体自然就被拉裂了。这就像把房子盖在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上,海绵一塌,房子能不歪吗?
“看来,不只是夯土不实那么简单。”朱祁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声音清晰,“这底下肯定有渗水的地方——要么是当年盖殿时,排水没做好;要么是这些年地下水位涨了;还有一种可能,附近的暗渠漏了。”
这话一出口,老匠人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皇上说得对!小的们以前修的时候,都是哪坏了补哪,从来没想过要挖开地基看看!您这么一说,小的倒想起了——前几年修这附近的排水沟时,就发现水总排不净,当时以为是堵了,疏通了就没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暗渠漏了,水渗到地基里了!”
他看向朱祁镇的眼神,早就没了一开始的畏惧,满是敬佩和惊异——这八岁的小皇上,怎么比他这个干了一辈子营造的老匠人还懂行?难不成是天生的“鲁班命”?
李福安在旁边听着,心里的疑云更重了:这小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背后有人教他?还是他真的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要是前者,那教他的人是谁?是太皇太后那边的?还是内阁的杨荣、杨士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苍老的呼喊:“使不得!使不得啊!怎么能在这儿动土啊!”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灰布宦官服的老宦官,手里还提着把扫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他一看到探坑里的湿土和旁边的铁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脑袋不停地磕着地面,声音都在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这地方动不得!动不得啊!”
朱祁镇看着他,心里一动——这老宦官手里提着扫帚,身上还有淡淡的灰尘味,应该就是王勤说的“洒扫此处的老宦官”。他赶紧开口:“起来吧,不用怕。你在此处当差多久了?”
老宦官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低着头,声音发颤:“回……回皇上,奴婢在仁寿宫当差十五年了,一直负责这西北角的洒扫,连一片落叶都不敢放过。”
“那你应该很熟悉这里的情况。”朱祁镇的语气温和了些,“你有没有见过这配殿墙根积水?或者……闻到过什么怪味?”
老宦官愣了愣,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皇上,您这么一说,奴婢还真想起点事。今年春天不是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吗?雨停了之后,这配殿的墙根就总有水洼,尤其是探坑那边,”他指了指那个坑,“积的是黑褐色的水,黏糊糊的,晒了三天都没干,还……还隐隐有点腥味儿,像是烂鱼烂虾的味儿,奴婢当时还以为是老鼠死在里面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腥味儿?
朱祁镇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潮湿的土壤、黑褐色的积水、还有腥味儿——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雨水积存!紫禁城里有完整的排水系统,金水河的支流带着暗渠,专门排宫里的污水。要是暗渠破了,污水就会渗进地基,不仅会让土壤变软,还会滋生细菌,产生腥味!
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瞬间浮现在他脑海里:如果这配殿的地基问题,根源是地下暗渠泄漏,那这就不是修修补补能解决的事了!得先查整个仁寿宫区域的地下管网,找到泄漏的地方,修好暗渠,再加固地基,最后修墙体和屋顶——工程量比他一开始想的,翻了不止一倍!
他原本以为这是个“练手”的小项目,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了“硬骨头”。
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没人说话。王勤大气不敢出,工匠们低着头琢磨着暗渠的走向,李福安则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朱祁镇,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这小皇帝是不是早就知道暗渠的事?
良久,朱祁镇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今日就先到这里。把探坑回填一半,插个木牌做标记,别让人碰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日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谁都不许外传。若是走漏了风声,朕唯你们是问。”
“是!”众人赶紧躬身应下,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慌乱,多了几分敬畏。
朱祁镇转身往殿外走,脚步依旧稳当,可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团——他必须赶紧回去,重新梳理方案,把地下暗渠的问题也考虑进去。这仁寿宫的配殿,就像大明的缩影,表面看着只是些小毛病,底下却藏着更深的隐患。
阳光依旧透过银杏叶洒下来,金灿灿的,落在他的明黄色常服上,暖烘烘的。可朱祁镇却觉得,这暖意好像照不进心里的那点沉重——改变大明的命运,原来从第一步起,就满是荆棘。
李福安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眼睛里的困惑和警惕更重了。这个小皇帝,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
朱祁镇走出庭院,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配殿,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原以为修一座小殿是起点,没想到却是个“下马威”。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