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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医道之争(1 / 2)

建文七年的秋意,裹着新旧交替的暧昧气息漫过金陵城。新科举选就的“通才”与“专才”还封存在吏部的黄册里,他们未来是入阁辅政还是外放牧民,仍是宫墙内外热议的谜题。可长江流域的秋风,却先一步送来更刺骨的消息——痘疫,这尊曾夺走无数性命的瘟神,又一次叩响了人间的门扉。

最先传来急报的是苏州府。驿卒策马奔入金陵时,马鞍旁挂着的布条都浸着汗与泪,“府城东南乡,十日之内亡者逾百!孩童染病即发疱,夜里哭到声哑,天明便没了气……”紧随其后的,是常州、扬州、池州的奏报,雪片似的堆在乾清宫的御案上,字里行间全是人间炼狱:有人焚香祷天,把道观的门槛踏破;有巫者跳着傩舞,说要“驱痘神”,却让染疫者错过了最后生机;更有甚者,怕自家孩子染病连累全家,竟趁夜把啼哭的婴孩丢在乱葬岗,晨露里的哭声,比秋蝉的哀鸣更让人心碎。

朱允炆捏着奏报的手指泛了白。他来自数百年后,比谁都清楚“痘疫”二字背后的恐怖——那是天花,是曾让欧洲人口锐减四分之一的烈性传染病。可他也记得,人类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这个时代的民间,早已流传着“人痘”之法:取天花患者的痘痂研成粉,吹进健康人的鼻腔,盼着能“以毒攻毒”。可这法子如同走钢丝,选的痘痂若是来自重症者,接种者十有二三会染病身亡;即便侥幸活下来,也可能成为新的传染源。更要命的是,这法子从未被官方整理规范,只是乡野医者的零散尝试。

“传太医令王仲安,太医院所有精研瘟病的医官,即刻觐见!”朱允炆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铁,“再传格物书院山长墨衡,还有医学院的李主事——李时珍,让他们也来。”

御案上的烛火晃了晃,映着他眼底的决心。这一次,他不想只做“避疫”的君主,他要亲手把对抗天花的武器,送到百姓手里。

太医院的医官们来得最快。领头的王仲安已年近七旬,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前,走步时腰杆却挺得笔直——那是太医院几百年的体面,是“代天巡医”的尊严。他身后跟着的医官,个个捧着医书,脸上带着惯有的审慎,仿佛眼前的疫情,只需在古籍里寻到“避其毒气,静养调息”的字句,便能化解。

“陛下,”王仲安刚行完礼,就听到朱允炆的问话,“如今痘疫横行,民间有‘人痘’之法,太医院可愿牵头改良推广?”

话音刚落,王仲安的脸“唰”地白了。他上前一步,双手攥着朝珠,声音都发颤:“陛下!万万不可啊!人痘之法,是民间野路子,险过走刀山!十人接种,至少两人殒命,剩下的还可能带毒传疫!《黄帝内经》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历代先贤应对瘟病,皆以‘隔离避毒、汤药调理’为上,哪有主动把毒物往人身体里送的道理?这不是治病,是造孽啊!”

“王太医令此言差矣!”

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李时珍捧着一叠纸册快步走进来。他才二十出头,青布官袍洗得有些发白,脸上还带着风尘——那是上个月去苏州疫区考察留下的痕迹。他走到殿中,先对朱允炆行了礼,再转向王仲安,把手中的纸册递过去:“王太医,下官这两个月在苏州、常州的疫区走访,记录了十七个种过人痘的村落。其中十二个村落,孩童染疫死亡率不足一成;而未种痘的村落,死亡率最高达六成!”

他指着纸册上的字迹,语气坚定:“下官发现,若选的是‘出痘顺畅、水疱清亮、发热不超过三日’的患者痘痂,接种后发病的风险会大大降低。上个月在苏州吴县,有个村落用此法给五十个孩童种痘,仅一人发热较重,其余皆平安无事。这不是野路子,是经得住验证的法子!”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王仲安一把推开纸册,气得胡须乱颤,“医道精深,岂是你看几个村夫、记几笔数字就能参透的?那些村落没死人,或许是运气好!若朝廷推行此法,万一出了差错,成千上万孩童枉死,这罪责你担得起吗?太医院担得起吗?”

其他医官也纷纷附和:“李主事太冒进了”“古籍从无此法,不可妄动”“陛下,三思啊!”

李时珍还想争辩,却被朱允炆抬手拦住。他看着殿中剑拔弩张的两方,心里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要不要种痘”之争——王仲安代表的,是千百年来“以古籍为尊、求万全之策”的传统医道;而李时珍信奉的,是格物书院倡导的“观察、统计、实践验证”的新法子。这是两种世界观的碰撞,是旧时代的经验与新时代的实证,在乾清宫里正面交锋。

“诸位且静一静。”朱允炆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看向墨衡,这位格物书院的山长,此刻正站在角落,手里还攥着一个铜制的匣子——里面装着格物院新磨制的水晶透镜。

“墨卿,”朱允炆问道,“你之前说,用那‘水晶镜’观察污水、腐物,能看到‘微虫’,如今可有新发现?”

墨衡上前一步,打开铜匣,取出一片打磨得透亮的水晶透镜:“回陛下,我院学子用这透镜观察过痘疫患者的脓液,发现其中有极细小的‘虫豸’,比水中的微虫更纤细,且只在患者体内可见。只是……这微虫与痘疫的关联,我们还没能证实——既不能让健康人染虫致病,也不能确定杀死微虫就能治痘。”

朱允炆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抛出“细菌病毒”的概念还太早,这个时代的认知水平,还无法理解“看不见的生物导致疾病”。他需要换个思路,一个既能安抚传统医家,又能给新派医者机会的思路。

“王太医担忧风险,是怕伤了百姓,这份心,朕懂。”朱允炆先看向王仲安,语气缓和了些,“李主事注重实效,敢去疫区验证,这份勇气,朕也嘉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可如今痘疫肆虐,死者枕藉,百姓在鬼门关前挣扎,朝廷岂能因‘怕风险’就坐视不理?朕倒有个法子,或许能兼取二者之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他身上,连王仲安都屏住了呼吸。

“即刻起,太医院与医学院联合成立‘痘疫防治局’。”朱允炆一字一句道,“分两路行事,互为支撑。”

“第一路,由太医院牵头。”他看向王仲安,“王太医,你选二十名经验最丰富的医官,去池州府——那里疫情最轻,便于控制。你们在城外设‘隔离痘坊’,只收自愿接种的孩童。重点研究三件事:如何选痘痂(只选症状最轻、恢复最快的患者),如何控制剂量(从极少量开始尝试),如何护理(接种后该用什么汤药调理)。每一步都要详细记录,成功了是什么原因,失败了又错在哪里,一一写明,按月报给朕。”

王仲安愣了愣。他本以为皇帝会完全偏向李时珍,没想到竟让太医院主导“改良人痘”,还限定了“小范围、严隔离”——这既给了太医院面子,又把风险控制到了最小。他忙躬身:“臣遵旨!定不辱命!”

“第二路,由医学院牵头,格物院协助。”朱允炆转向李时珍和墨衡,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李主事,墨卿,你们去寻‘牛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