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闻言温声道:“人生在世,忧患实多。然则,哭是一天,笑亦是一天。既知前路多艰,更该学着在能笑的时候,多笑一笑。心若向阳,纵有寒霜,亦难久侵。”
这话语朴实,却蕴含着某种历经磨难后的通透与豁达。孙尚香细细品味,转过头来看他。月光下,他的面容平和,眼神深邃,并无多少位高权重的威仪,反倒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真诚地道:“你说得有理。”
气氛愈发融洽。两人就着月色,偶尔说几句闲话,提及江南风物,北地传闻,甚至兵法骑射,竟也颇有共同语言。刘备见识广博,谈吐风趣而不失分寸;孙尚香虽有时言辞直接,却聪慧机敏,偶尔冒出些别具一格的见解,也令刘备暗自点头。
正说到塞北骏马与江东舟船之别时,一阵夜风吹过池塘水面,带来更深重的凉意。孙尚香猝不及防,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夜凉了,小心风寒。”刘备几乎在她咳嗽的同时开口,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解下自己身上那件不算厚重、却带着体温的深色外袍,自然而然地披在了孙尚香的肩头。
动作间,两人距离拉近。一股极淡的、不同于脂粉香气的清新气息,似是皂角混合着某种不知名的花草味道,隐隐从孙尚香身上传来,钻入刘备鼻端。那气息干净而特别,让他心神不由微微一荡。
而孙尚香,在带着男性体温和淡淡气息的外袍覆上肩背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那温度透过轻裘,似乎直接熨帖到了皮肤上,带来一阵陌生的战栗。脸颊不可控制地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地、极快地抬眼想偷觑一下刘备的神情。
恰在此时,刘备正微微低头,仔细为她拢好外袍的前襟,避免滑落。
她的唇,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极轻极快地,擦过了他的下颌。
时间仿佛凝固了。
柔软的、微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却像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
孙尚香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去,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刘备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小心!”
“我……”孙尚香站稳,脸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窘迫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跳进眼前的池塘里躲起来。眼睛根本不敢看刘备,四下乱瞟,舌头打结,“我不是……我……”
看着她这副羞窘至极、全然失了平日飒爽模样的情态,刘备心底那点细微的悸动化作了更为清晰的怜意,还有一丝莫名的莞尔。他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却顺势抬起,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动作自然得像兄长关心妹妹。
“孙小姐,”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故意道,“额头怎么这么烫?莫不是真染了风寒?”
“我才没有!”孙尚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声如蚊蚋地反驳,却更显心虚。她慌忙拉紧身上属于他的外袍,那上面残留的体温和气息此刻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没有就好。”刘备从善如流地点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要不明日就去领略下幽州风光?”
“好!”她立刻应道,声音比平时高了些,“明日……明日就去领略幽州风光!”说完,几乎不敢再看刘备,转身就沿着来路快步走去,脚步有些凌乱。
刘备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那件自己的外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随着她的步伐晃动着。他无声地笑了笑,举步跟上,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一路将她送至客院所居的独立小院门口。
“小姐早些安歇。”他在院门外驻足。
“嗯……使君也早些休息。”孙尚香在门内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砰”地一声,轻轻关上了院门。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孙尚香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件带着他气息的外袍,脸上滚烫的温度久久不退。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洒在室内地面上。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的一切:他温和的笑容,他沉稳的话语,他披衣时的温度,还有……那意外擦过的瞬间,他皮肤微暖的触感,以及他后来略带戏谑的关切……
“啊——”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上的外袍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满是羞恼和莫名悸动的轻吟。屋里没有别人,她却觉得脸上的红潮,怕是到天亮都消不下去了。
而院外月光下,刘备独自往回走。夜风拂面,带来深秋的凉意,却吹不散鼻尖仿佛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特别的馨香,和心头那点微妙而清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