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对宛城内城的强攻受挫,如同冰水浇头,让原本因外城大捷而高涨的士气陡然跌落。内城之下,尸骸枕籍,伤兵的哀嚎日夜不息,像钝刀子切割着每个幸存者的神经。中军帐内,气氛比前几日更加凝重,朱儁面沉如水,诸将皆默然,连性烈如火的孙坚,也因腿伤和战事不利而焦躁地抿着嘴,目光不时瞥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备。
所有人都明白,强攻之路已断。内城的黄巾残部被彻底逼入了绝望的死角,他们爆发出的那种同归于尽的疯狂,让任何形式的正面进攻都变成了纯粹的血肉消耗。官军,耗不起了。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刘备终于上前一步。他的甲胄上还沾着昨日血战的暗红,眼神却依旧清澈冷静,仿佛能洞穿眼前那堵高大而疯狂的城墙。
“大人,”刘备的声音平稳,打破了帐内的死寂,“贼众因绝望而疯狂,其势如沸鼎,此时掀盖,必遭反噬。然沸水终有冷却之时,困兽之怒,难以持久。”
朱儁抬起眼,目光中带着疲惫与一丝期待:“玄德又有何策?”
“围而不攻,断其粮水,自是正理。然朝廷催促日紧,各地战局瞬息万变,我军亦难以长久顿兵坚城之下。”刘备缓缓道,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备观贼众,外示疯狂,内实惶惧。其粮草必已不多,其人心必已离散。张曼成、赵弘二人,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求生无路,求死不甘,其心必焦躁疑惧。”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内城:“我军连日猛攻,贼必以为我志在必得,只会继续强攻。若我突然示弱……”
“示弱?”孙坚忍不住插话,眉头紧锁。
“正是。”刘备点头,“可稍退围城兵马,尤其放松对西门外的围困,故作粮草不继、久攻疲敝之态,甚至可散出流言,称朝廷有旨,催促进兵,朱中郎将已生退意。”
朱儁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
刘备继续道:“张曼成、赵弘困守孤城,信息断绝,如同盲人。见我军示弱,初时必疑为诱敌之计。但数日之后,见我军营盘确有收缩,兵士似有懈怠,其疑心便会转为侥幸!他们如今最渴望的是什么?不是胜利,是一条生路!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他们也一定会抓住!”
“玄德之意是……诱其出城?”朱儁沉声道。
“不错!”刘备斩钉截铁,“内城险固,攻之伤亡惨重。若其肯出城,无论是企图突围遁走,还是想趁我‘懈怠’偷袭劫营,其最大依仗便已失去!野战争锋,我军骑兵、甲械、阵战之利,可尽数发挥!届时,只需预设埋伏,张开口袋,必可一举聚歼!”
他看向孙坚:“此计欲成,需一员大将,于贼军出城后,迅速抢占并守住内城城门,断其归路!文台兄腿伤未愈,不便长途奔袭追击,然镇守城门,一夫当关,非文台兄这般勇烈虎将不可!”
孙坚闻言,胸膛一挺,眼中瞬间燃起火焰,大声道:“此任非坚莫属!只要那些蛾贼敢出窝,某定将城门牢牢钉死,绝不放一人回城!”
刘备又看向朱儁:“其余诸将,可预先设伏于西门之外有利地形。待贼军主力离城已远,伏兵尽出,三面合围!备愿率本部骑兵,迂回截断其退路,与文台兄前后夹击,必令其片甲不得回!”
帐内诸将听得目光发亮,交头接耳,都觉得此计大妙!将攻坚之战转为野战围歼,正是发挥官军优势之举!
朱儁抚掌大笑,连日阴霾一扫而空:“好!好一个欲擒故纵,引蛇出洞!玄德真乃智将也!便依此计行事!”
计策既定,官军立刻悄然行动起来。围城的营寨开始有意识地后撤,尤其是西面,哨卡明显减少,士卒巡逻也显得无精打采。营中甚至故意放出一些抱怨粮草不足、久战疲敝的言论,让一些“不小心”被黄巾探子捉去的士卒“泄露”朱儁可能被迫退兵的消息。
内城中,张曼成和赵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官军的反常举动自然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朱儁老儿耍什么花招?莫非又是诱敌之计?”张曼成惊疑不定。
赵弘则目光闪烁,盯着城外看似松懈的官军营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曼成,你看他们的炊烟似乎也少了些……那些被抓回来的弟兄也说,官军粮草好像真的出了问题,军心有些不稳……”
求生的欲望开始疯狂滋长,压过了最初的怀疑。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张曼成声音颤抖,“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困守下去,必死无疑!突围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万一……”
第四日夜里,西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几名黄巾细作潜回,带回了“确切”消息——官军大部已准备拔营,后夜便是最好的突围时机!
贪婪和侥幸彻底吞噬了最后的理智。
“干了!”张曼成和赵弘红着眼睛,嘶声下令,“集中所有能战的弟兄,后夜三更,从西门突围!能走多少走多少!”
后夜三更,月暗星稀。内城西门悄然洞开,张曼成、赵弘披挂上马,率领着城内最后能战的三四千兵马,如同决堤的洪水,悄无声息地涌出城门,向着他们认为防守最薄弱的西面官军营地猛扑过去!
然而,他们刚冲出不到一里地,突然之间,四周黑暗中火把大举,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