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哈尔滨的夜幕彻底落下,寒气像是无孔不入的细针,透过窗缝钻进来。宋梅生刚把写满思路的纸张烧成灰烬,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难掩笨拙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接着,是几下带着点犹豫的敲门声,力道控制得不太好,有点闷响。
宋梅生眉头微挑,这个点,这种敲法……他起身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是像一尊铁塔似的王大力。这憨货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袍子,脸上泛着红光,不知是冻的还是兴奋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用旧棉袄裹得严严实实的、鼓鼓囊囊的玩意儿,一股劣质烧刀子和卤肉混合的味道已经先于人飘了进来。
“科……科长!”王大力一见宋梅生,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牙,声音洪亮得差点震响楼道,“俺……我来了!”
宋梅生赶紧侧身让他进来,迅速关上门,没好气地低声道:“嚷嚷什么!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他真是服了这哥们儿的嗓门,干潜伏这行,简直是个活靶子。
王大力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把手里的包裹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解开棉袄,露出里面的一坛子土烧酒和一油纸包还冒着热气的酱驴肉。“科长,俺说话算话!说好了整点儿,去去晦气!张怀民那老王八蛋倒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必须庆祝庆祝!”他搓着手,一脸“快夸我懂事”的期待表情。
宋梅生看着那坛浑浊的烧酒和油汪汪的驴肉,心里是既好笑又有点感动。这王大力,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表达感情的方式也直接得可爱。在经历了鸠山彦的审视、钱志强的谄媚以及内心的寒意之后,这种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土腥气的“庆功”,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丝。
“你呀……”宋梅生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忍不住带上了点笑意,“从哪儿弄来的?这大晚上的。”
“俺有门路!”王大力挺起胸脯,颇为自豪,“南市场老刘家铺子的,祖传手艺,味儿正!酒是跟他家隔壁老胡头打的,六十度,够劲!”他手脚麻利地找来两个喝茶用的搪瓷缸子,也顾不上洗,直接抱起酒坛子就往里倒,清澈(或者说看上去还算清澈)的酒液哗哗作响,浓郁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来来来,科长,我先敬您一杯!”王大力端起自己那缸子,仰头就要干。
“慢着点!”宋梅生赶紧拦住他,“这是喝酒,不是灌老鼠洞。坐下,慢慢喝。”
两人拉过椅子,围着小小的茶几坐下。宋梅生夹起一块驴肉,味道确实不错,炖得烂糊,咸香入味。他小口抿着那辛辣的烧酒,一股热流从喉咙直窜到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王大力则没那么多讲究,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酣畅淋漓,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科长,您今天是没看见,张怀民被拖出去那样儿,脸都吓绿了,跟俺老家那淹死的癞蛤蟆一个色儿!让他平时横!让他给咱们使绊子!这就叫报应!”
宋梅生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王大力看到的只是表面的胜利,他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凶险和那挥之不去的寒意。不过,他也不想扫兴,便顺着他的话说道:“行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在局里,更要谨言慎行,别惹麻烦。”
“俺知道!科长您放心!”王大力拍着胸脯保证,酒劲上来,话也多了,“俺王大力没啥大本事,就有一把子力气,对科长您是一片忠心!您指哪儿,俺打哪儿!绝不含糊!以后谁敢再跟科长您过不去,俺第一个不答应!”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江湖义气的豪爽。宋梅生知道,这是王大力的真心话。在这诡谲的环境里,有这样一份单纯的忠诚,显得尤为珍贵。
“你的心意我明白。”宋梅生给他缸子里又添了点酒,“不过,现在不比以前。我兼管的事情多了,盯着咱们的眼睛也多了。以后做事,光有胆子不行,更要多动脑子,要稳当。就像今天这酒,咱们关起门来喝没事,但要是在外面,或者让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就是麻烦,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