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颗“种子”或“锚点”彻底成型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震颤,掠过这片最后的意识空间。
紧接着,一种坚实的支撑感从背后传来。一种熟悉的、略带僵硬的布料触感包裹着身体。鼻腔里,不再是洁净无味的空气,而是隐隐嗅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昨夜残留的咖啡香气、以及笔记本电脑散热孔吹出的、带着电子元件味道的暖风。
耳朵里,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冰箱压缩机启动的低鸣,以及窗外遥远街道上,车辆驶过留下的、模糊的胎噪声。
我……感觉到了。
我的身体。我真实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身体。它正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趴伏在坚硬的桌面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略带油腻(可能是之前吃外卖滴落的)的木质桌面。
我回来了。
不是被强行拉回,而是像一颗完成了所有轨道运行、耗尽了一切动力的卫星,被自身的重量和那颗刚刚凝聚的“锚点”稳稳地牵引着,自然坠落回了最初的起点。
我没有立刻睁开眼。
任由那些熟悉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感官信息,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重新灌入我的感知。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触碰到了桌面上散落的几支笔。喉咙里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干涩的呻吟。
疲惫。一种仿佛从每一个细胞深处渗透出来的、无法形容的疲惫感,沉重地压在眼皮上,缠绕在四肢百骸。
但在这极致的疲惫之下,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清明。
那座宏大的博物馆消失了,那些梦境碎片也隐入了背景的深海。但它们并非不存在。它们化为了那颗沉在我意识最深处的“锚点”,成为了我灵魂的压舱石。我知道,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内视”,去回顾任何一面“屏幕”,去触碰任何一段记忆。它们不再会扰乱我,只会让我更加……丰厚。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抗议着长时间保持的不自然姿势。
映入眼帘的,是我那间不算宽敞、甚至有些杂乱的出租屋。笔记本电脑屏幕是黑的,反射出我此刻略显苍白、带着睡痕的脸。旁边是堆叠如山的编程书籍,几个空的咖啡罐,还有一张写着潦草代码的便利贴。
窗外,天光未亮,还是深沉的靛蓝色,只有天际线处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预示着黎明将至的鱼肚白。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时间,似乎并未流逝多久?或者,梦境与现实的流速,本就不同。
我扶着桌子,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走向窗边。双腿有些发软,像是长途跋涉后的虚脱。
推开窗,微凉的、带着城市特有味道的晨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屋内沉闷的空气。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真实的、略带污染的、却无比“当下”的气息。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默着,几盏孤独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没有长安的万家灯火,没有大漠的浩瀚星空,没有水乡的桨声灯影。
但这里有我的生活,我的责任,我的……现实。
那颗内心的“锚点”沉稳地存在着,散发着恒定的微光。它让我知道,无论现实多么平凡琐碎,我的内在,曾航行过无比壮阔的星河。
我伸出手,接住窗外吹来的一缕凉风,仿佛同时握住了千年前的雪花与此刻的晨曦。
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力量,在疲惫的躯壳中缓缓滋生。
梦,醒了。
旅程,结束了。
但“寒”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这个“寒”,已非昨日之“寒”。
我关上窗,转身,看向那台待机的电脑,以及屏幕上倒映出的、眼神已然不同的自己。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该……写代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