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气氛热烈得有些虚假。书记、队长、会计,几个队干部围着那张小方桌,脸喝得红扑扑的,唾沫星子横飞,嘴里吐出的全是“革命生产”、“阶级斗争”、“学大寨”的官话套话,仿佛刚才院子里那场血腥冲突从未发生。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书记婆娘手艺不错,小刀带来的猪肉切了大半,肥的炼油炒了青菜,瘦的做了红烧肉,油光锃亮;鸡蛋炒了韭菜,金灿灿一片;还有茄子豆角,都用猪油煸得喷香。
这排场,这油水,别说村里,就是城里大领导家,这年头也未必敢这么吃。但没人说破,筷子却下得飞快,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鼻尖冒汗。
小刀没什么胃口。看着那几双夹菜前还在抠鼻子、弹烟灰的黄黑手指,他就膈应。酒也只是沾沾唇,应付场面。他的心思,大半在旁边那小凳子上。
他亲自给儿子周刀刀盛了满满一大碗饭菜,肉堆得冒尖。又给周小碗和书记婆娘各端了一大碗,没让她们吃桌上的剩菜。
这细微的举动,让周小碗心里酸涩又滚烫。她端着碗,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又看看身边这个虽然陌生却带来无比安全感的男人,过往的屈辱和漂泊似乎都被这碗热饭熨平了些。
她忍不住想起和他那段短暂却炽热的纠缠,想起他带来的那种近乎粗暴的充实和真实感,一个念头野草般疯长:
要是他能留下,一起过日子,该多好……她不缺钱,藏着的老底子够他们锦衣玉食,只是这世道,钱没势护着,就是催命符。
小刀没留意她的心思,只顾着低头问儿子:“刀刀,好吃不?”
周刀刀塞得腮帮子鼓鼓,用力点头,咽下嘴里的肉,却忽然皱起小眉头,忧心忡忡地说:
“好吃!爸爸,可是……这么多肉,一顿吃不完会坏的。妈妈说过,得用好多盐腌起来……但我们家没有那么多盐票了怎么办?”
小孩一句话,桌上热闹的吹嘘瞬间冷了一下。几个干部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笑,打着哈哈:“哎呦,这孩子真懂事!知道心疼妈!”“是啊是啊,心细!”
小刀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摸摸儿子的头,声音放得更柔:“傻小子,妈妈没有,爸爸有。放心吃,吃完了爸爸给你变出盐来,保证坏不了。慢点吃,别噎着,吃完爸爸给你洗水果。”
周小碗听着这话,看着小刀对儿子那自然的疼爱,最后那点犹豫和防线彻底崩塌了。她暗下决心,只要他愿意,她就跟他走,天涯海角都行,再搬一次家,躲开那些阴魂不散的“家族”纠缠,和他一起把刀刀养大。
她正沉浸在这短暂的温馨和决心里,院外,突兀地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嘚嘚嘚嘚——声音由远及近,沉重而富有威胁性,绝非村里常见的驴骡能比。
马蹄声在院门外戛然而止,接着是几声低沉的口令和马匹不安的嘶鸣。
屋里说笑戛然而止。书记等人脸色微变,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这穷乡僻壤,怎么会有这么多马?听动静,起码五六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