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贵妃赏赐的玛瑙罗汉,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长春仙馆平静的水面漾开圈圈涟漪后,悄然沉底。苏荔命人将其置于偏殿角落,以锦缎覆盖,既不显眼,也未退回,态度暧昧不明。她深知,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落入年氏彀中。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几日过去,翊坤宫那边再无动静,仿佛那日的“姐妹情深”只是随口一提。但紫禁城的空气并未因此轻松,反而因彻查案的深入而愈发凝重。粘杆处与刑部的锁拿审问并未停歇,低阶官吏、涉案皇商的家眷哭嚎声时而隐约可闻,如同背景音般提醒着众人这场风波的惨烈。人人自危,各宫门户紧闭,往来行走的宫人皆步履匆匆,面色惶惶。
在这片肃杀中,苏荔的生活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规律与平静。每日辰时起身,梳洗后用早膳,然后去东暖阁看顾咿呀学语的弘曕。孩子一日日长大,白胖可爱,黑亮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对周遭充满好奇,成了她沉重生活中最明亮的慰藉。陪孩子玩闹半个时辰,她便转入书房,开始处理一日宫务。
案头堆积的文书依旧是内务府送来的各类请示,但内容悄然发生着变化。以往多是例行公事的报销、采买,如今却多了许多“请懿妃娘娘示下”的条款——某处宫殿檐角瓦片松动,是修葺还是暂缓?低位妃嫔宫中老人病故,是补人还是暂且空缺?甚至一些妃嫔间的细小口角纠纷,也试探性地报了上来。
苏荔处理得极有章法。涉及安全、基本的用度保障,她批得爽快,要求内务府按规尽快办理;涉及人员增减、赏罚纠纷,则一律批回“依旧例,禀明皇后娘娘(指名义上仍养病的废后,实为暂缓)或该宫主位裁定,本宫协理核查即可”;若遇棘手或涉及高位妃嫔之事,便以“事涉重大,需斟酌”或“请内务府拟妥章程再议”为由,暂时搁置。
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在布满暗礁的水域中谨慎行驶,既不冒进揽权,也不退缩失职,牢牢把握着“协理”的分寸。这份沉稳与克制,透过各种渠道传回养心殿,雍正的默许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这日午后,春光明媚,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苏荔刚批完一批关于夏季宫人更换纱衣的请款单,略感疲惫,便起身走到廊下透气。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感。弘曕被乳母抱在院中晒太阳,挥舞着小手,发出咯咯的笑声。
就在这时,苏培盛悄步走来,低声道:“娘娘,粘杆处副统领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苏荔心下一动,转身回到书房。粘杆处副统领躬身入内,神色凝重:“禀娘娘,奉旨查办祭祀器物案,有新进展。经连日拷讯‘永昌记’涉案账房,其人招供,曾数次经手将一些……形制特殊的器物,并非运往关外,而是秘密送入京中几处……私家宅邸。”
“私家宅邸?”苏荔蹙眉,“可知是何处?”
“据其供述,其中一处,位于西城榆钱胡同,宅主登记为一李姓商人,但经暗查,此宅……与齐妃娘娘母家一位远房表亲,有资金往来。”副统领的声音压得更低,“另一处,则在……在年大将军府后街的一处别院左近消失,未能追踪到具体门户。”
齐妃(已被贬为贵人)母家!年羹尧府邸周边!
苏荔心中巨震。这线索竟同时牵出了两位高位妃嫔的家族!齐贵人已倒台,不足为惧,但年羹尧……那可是雍正如今心头最大的一根刺!若此事坐实年家参与销赃甚至更有不轨,年贵妃必将受到致命牵连!
“此事干系重大,口供可确凿?有无实物证据?”苏荔强压心惊,沉声问。
“口供反复核对,细节吻合。但实物……时间久远,难以追索。目前仅此孤证。”副统领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