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他没想到苏荔并未诉苦或推诿,而是提出了如此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的思路。这女子,总能给他一些意外的“惊喜”。
“定规、溯源、考成……”他重复着这几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听起来,倒像是户部稽核钱粮的法子。你能想到这一层,实属难得。”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只是,宫闱之地,关系错综复杂,旧例沿袭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推行此法,阻力不小。”
“皇上明鉴。”苏荔垂首道,“奴婢深知此事艰难,非一蹴而就。可先从易处着手,如统一各宫纸张笔墨、灯油炭火等日常消耗品规格,建立采买档案。待初见成效,再逐步推及他处。万事开头难,然若能立下规矩,持之以恒,必能积少成多,渐有改观。”
她将宏大的目标,分解成了可操作的步骤,显得务实而可行。
雍正凝视她片刻,忽然问道:“若依你之见,先从何处着手最为稳妥?”
苏荔早已思虑过此事,答道:“奴婢以为,可先从‘营造修缮’与‘节庆赏赐’两项入手。此二项开支最大,易生浮冒,且多有旧例可循,调整相对有据。可命内务府先行拟定细则,明确不同等级殿宇、不同规模庆典的用料、用工标准及预算上限,呈报御览定夺后,再行实施。”
“营造与赏赐……”雍正沉吟着,目光扫过御案上那堆奏章,又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良久,缓缓道:“准。朕给你这个权限。着你会同内务府,就营造、赏赐两项,详拟则例草案,务求明晰可行。年后报朕阅览。”
“奴婢遵旨!”苏荔心中一定,知道这是雍正对她能力的再次肯定,也是将一把更锋利的刀交到了她手中。
“至于其他……”雍正语气转冷,“今年的账,先这么着。明年开始,六宫用度,整体缩减三成。如何缩减,你自己斟酌。朕只要结果。”
整体缩减三成!这是一个极其强硬的指标!苏荔心中巨震,这意味着她将不得不触及各宫的核心利益,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她硬着头皮应下。
雍正似乎看出了她的压力,语气缓和了些:“放心去做。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报朕。朕倒要看看,谁敢阳奉阴违!”这话,已是明晃晃的撑腰。
从养心殿出来,苏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手中的权力越大,责任越重,风险也越高。缩减三成用度,这几乎是要她与整个后宫既得利益群体为敌。皇后的“静养”,年贵妃的奢靡,其他妃嫔的惯例……每一关都如同刀山火海。
回到澹怀堂,她立刻投入工作。她召来内务府主要管事,传达了皇上缩减用度、制定则例的旨意。不出所料,底下人面面相觑,愁容满面,纷纷诉苦,言说旧例难改,各宫主位恐有不满。
苏荔早有准备,她拿出早已整理好的、关于营造和赏赐开支的数据对比图,指出其中明显不合理的虚高部分,语气平和却坚定:“皇上心系国事,崇尚节俭,此乃大势所趋。我等臣仆,自当体恤圣心,共度时艰。制定则例,非为刁难,实为明晰规矩,保护各位,避免日后说不清的麻烦。还望诸位鼎力相助,将细则拟定得周全些,方可施行无碍。”
她将“缩减”包装成“立规”和“保护”,软硬兼施,暂时压下了明面的反对。但苏荔知道,真正的较量,在细则出台、触犯实际利益时才会开始。
忙碌至深夜,苏荔才疲惫地回到寝殿。乳母刚喂饱弘曕,小家伙在摇车里睡得正香。苏荔轻轻抚摸着儿子柔嫩的脸颊,心中充满了忧虑与决心。为了这个孩子,也为了自己在这深宫的立足之地,她必须将这“协理六宫”的技术活,做到极致。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这个年关,注定不会平静。而养心殿的那句“缩减三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预示着来年必将风波再起。皇后那座看似稳固的靠山,其根基,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