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准你所请。年后,着你‘协助’内务府总管,先行整理近年宫中各项用度清册,尤其大型典礼、工程采办之档案,仿照此例,制定详细核销流程与稽核则例。一应旧档,准你调阅。所需人手,可向内务府申调。但切记,”他语气陡然转厉,“此事关乎内廷体统,需谨言慎行,循序渐进,不可操切,更不可借机生事!若有差池,朕决不轻饶!”
“奴婢遵旨!定当恪尽职守,谨遵圣训,绝不敢有负皇恩!”苏荔连忙跪倒领旨,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成了!皇帝不仅认可了她的方法,更赋予了她实质性的参与权!虽然只是“协助”整理清册、制定流程,范围也限定在“用度核算”和“部分采买”,但这意味着她获得了接触内务府核心档案、甚至影响其运作规则的资格!这比她预想的进展还要快!
“去吧。”雍正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不再看她。
苏荔恭敬地退出养心殿,直到走出很远,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午后的阳光照在宫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踏入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舞台。内务府,那是后宫与朝堂利益交织最复杂的地方,水比六宫更深!
回到钟粹宫,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宫人们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敬畏中掺杂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掌事太监赵太监和宫女云珠更是小心翼翼,他们明白,自家的主子,已非池中之物。
苏荔没有时间沉浸在情绪中,她立刻开始筹划。皇帝给了她权限,也给了她紧箍咒。“协助”、“整理清册”、“制定流程”,这些词界定着她的行动边界。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不能越权,必须牢牢抓住“清晰账目、规范流程”这个看似技术性的核心,避免直接触碰人事和利益分配。
她首先向内务府递了文书,以“奉旨协助整理清册”为由,请求调阅近五年来后宫用度及大型采办的档案副本,并申请两名精通账目、笔迹工整的书吏协助抄录整理。姿态放得极低,程序合乎规矩。
内务府总管大臣虽心中未必情愿,但皇帝旨意明确,也不敢明着阻挠,只得拨了两名老成书吏和一堆积满灰尘的旧档给她。态度不冷不热,显然是想看她笑话,或者等她出错。
苏荔不以为意,她将工作地点设在钟粹宫偏殿,每日与两名书吏埋首于浩如烟海的账册之中。她不再亲自动手绘制复杂图表,而是设计了一套标准的数据摘录格式,让书吏按时间、项目、品类、数量、单价、总价、经手人、验收情况等栏目,将关键信息逐一抄录到特制的清册表格上。她自己则负责核对、汇总,并从中寻找规律和问题。
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但效果逐渐显现。当散乱的数据被规整到统一的格式中,以往隐藏的问题开始浮出水面:同种物品在不同年份、不同经手人手中的价格差异巨大;某些供应商长期垄断特定物品的供应;一些工程项目的耗材数量远超常理……这些发现,苏荔并不急于上报,而是详细记录在案,作为制定新流程的依据。
同时,她开始草拟那份“核销流程与稽核则例”。她吸取了制定年节则例的经验,将重点放在“程序正义”上:强调事前预算审批、事中多方比价(或核定标准价格)、事后联合验收并签字画押、所有凭证归档备查等环节。她刻意避免使用“考核”、“绩效”等敏感词,而是用“明晰责权”、“循例办理”、“凭据核销”等更符合当下语境的说法。
她的低调和务实,渐渐让内务府一些中下层官吏改变了看法。他们发现,这位苏贵人并非来夺权捣乱的,而是真的在做事,而且她这套方法,虽然麻烦,但确实能让账目清楚,减少背黑锅的风险。暗中抱怨的人依然有,但开始配合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冬去春来,当苏荔将第一批整理好的清册样本和初步拟定的流程则例草案悄然呈送皇后过目时,连皇后都暗自吃惊。账目之清晰,问题之直观,远超想象。皇后将草案转呈雍正。
养心殿内,雍正看着那本装订工整、数据翔实的清册和条理分明的则例草案,沉默了更长时间。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份后宫管理办法,更是一种将权力运行置于阳光下的可能。这种“可视化”的管理,正是他驾驭群臣、整顿吏治梦寐以求的工具。
“告诉她,”雍正合上草案,对身边太监吩咐道,“草案朕看了。有些地方,还需斟酌。让她根据这些清册,先在内务府营造司(负责宫中修缮的部门)试行此核销流程,以观后效。另外……赐她人参半斤,让她……保重身体。”
最后一句“保重身体”,含义深远。既是关怀,也是提醒——路还长,别累倒了,朕还需要你继续做事。
消息传回钟粹宫,苏荔手捧那半斤御赐人参,心中百感交集。试点营造司,这是将理念付诸实践的关键一步!而皇帝的赏赐和叮嘱,更传递出一种超越寻常君臣的、近乎……“合伙人”般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