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隐姓埋名?苏荔心中挣扎。这或许是理智的选择,远离是非,苟活性命。但……云裳的死,柳儿的冤屈,张玄素的付出,影七的生死未卜,还有这玉佩背后沉甸甸的秘密……她能放得下吗?
“其二呢?”她声音干涩。
“其二,”黑影语气凝重,“继续追查。但这条路,九死一生。张真人推测,真相的关键,或许不在京城,而在……关外。”
“关外?”苏荔愕然。
“没错。与那早夭皇子生母有关的线索,可能流落到了关外,与漠南蒙古甚至更北的部落有所牵连。当年之事,或有外部势力插手。你若选择此路,需北上出关,前往‘科尔沁’草原,寻找一个叫‘乌云’的萨满婆婆。她或许知道些内情。但关外形势复杂,王公、喇嘛、流匪、细作盘根错节,危险更胜关内十倍。”
科尔沁?萨满婆婆?关外!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充满蛮荒与危险的土地!苏荔的心沉了下去。这选择,无异于从一座悬崖跳向另一座更高的悬崖。
“为何是关外?张仙师为何如此推测?”她追问。
黑影沉默片刻,道:“此乃天机,不便多言。信与不信,在你。选择亦在你。”他指了指地上的布袋,“文牒盘缠在此,如何抉择,天亮前,给我答复。子时三刻,我再来此处。”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回到神像之后,消失不见。
破殿内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地上那个小小的布袋,证明着约会的真实。
苏荔僵在原地,心乱如麻。两个选择,如同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卑微的生,一条通往壮烈的死(或更渺茫的生)。放弃,意味着前功尽弃,所有牺牲付诸东流,余生背负着秘密和愧疚苟活。继续,意味着踏入更深的未知,面对更强大的敌人,生机渺茫。
她拾起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份看似正规的路引,名字是“翠兰”,籍贯保定,以及几锭不小的银两。张玄素(或这个黑影)准备得如此周全,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困境。
她靠着残柱滑坐在地,仰望殿顶破洞中漏下的惨淡月光,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恐惧劝她选择生路,不甘和责任感却拉扯着她走向险途。贺嬷嬷惊恐的面容,张玄素期盼的眼神,还有那枚冰冷玉佩的重量,在她脑中交替浮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子时三刻将至。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压垮,伸手去拿那袋盘缠时,指尖触碰到怀中那枚“玄”字玉佩,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刺入心底。她想起了云裳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想起了自己一路逃亡的艰辛,想起了那些因她(或这玉佩)而死去或遭遇不幸的人……
一股莫名的勇气,混合着绝望中的倔强,突然从心底涌起。逃?能逃到哪里去?那“牵机”之毒如同跗骨之蛆,能安稳几年?更何况,那些幕后黑手,会真的放过她这个知晓一星半点秘密的活口吗?隐姓埋名,不过是延缓死亡的缓刑罢了。
与其像老鼠一样躲藏一生,不如豁出性命,搏一个明白!即便死,也要死得清清楚楚!
她猛地收回手,将布袋扔回地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脚步声再次从神像后响起,黑影如期而至。“决定了?”
苏荔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选第二条路。去关外。”
黑影似乎并不意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赞许(或是怜悯?)。“好。既然如此,此物给你。”他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用油布密封的竹管,“这里面是关外的简易地图,标注了前往科尔沁的大致路线和一些注意要点。还有……这是‘牵机’毒三个月的缓解药。能否找到‘乌云’萨满,能否找到解药或真相,就看你的造化了。”
苏荔接过竹管,紧紧攥住,如同握住最后的希望。“多谢……多谢前辈。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黑影摇摇头:“名字不重要,我只是一个信使。记住,离开热河后,忘掉张玄素,忘掉我,忘掉今晚的一切。你的名字是翠兰,一个去关外投亲的孤女。路上少言寡语,遇事忍耐。出关之后,生死由命。”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苏荔叫住他,“仙师……他还有什么话带给我的吗?”
黑影脚步一顿,背对着她,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他说……‘活着,才有希望。真相,往往比死亡更残酷。’你好自为之。”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破殿内,只剩下苏荔一人,和手中那决定命运的竹管。
她不敢久留,迅速离开城隍庙,潜回货栈。这一夜的决定,将她推向了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荔便收拾好那点可怜的行李,将“翠兰”的路引和银两藏好,向老何辞行,只说家中传来消息,有远亲接济,要离开热河。老何似乎早已料到,并未多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些干粮,便让她离开了。
走出聚源货栈,苏荔回头望了一眼这座曾给予她短暂庇护的院落,心中百感交集。然后,她转过身,压低斗笠,汇入清晨稀疏的人流,向着北方城门走去。
她的目标,不再是任何已知的城池或庇护所,而是那辽阔、荒凉、充满未知风险的关外大漠草原。
前途茫茫,生死未卜。但她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走向属于自己的,哪怕是毁灭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