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官道的尘土,一路向南疾驰。苏荔紧挨着那位自称姓沈的男子,感受着马背的颠簸和男子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与淡淡檀香的陌生气息,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茫然。
任务?什么任务?她一无所知,却已被不由分说地裹挟前行。这个沈先生,气场强大,行事果决,与影七的冷峻神秘不同,他更像是一位久居上位的谋划者。他真的是“影”组织的人吗?还是……另有所图?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的田野、村落飞速倒退。苏荔不敢多问,只能紧紧抓住鞍环,努力保持平衡,同时用眼角余光警惕地观察着沈先生和他的随从。这些随从个个精悍沉稳,眼神锐利,绝非普通家仆。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苏州城。暮色中的苏州,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与北方的雄浑和京城的肃穆截然不同,一派婉约繁华景象。但苏荔无心欣赏,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沈先生并未进城,而是绕到城西一处僻静的河湾,那里停着一艘装饰雅致的画舫。他带着苏荔登上画舫,随从则留在岸上警戒。
画舫内陈设精致,熏香袅袅,与外面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沈先生屏退侍立的丫鬟,示意苏荔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姑娘一路辛苦。”沈先生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此地暂时安全。我们需要在此停留几日,等候消息。”
苏荔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她鼓起勇气问道:“沈先生,您说的‘任务’……究竟是何事?奴婢愚钝,一无所知,恐误了先生大事。”
沈先生微微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任务之事,时机未到,暂且不便明言。姑娘只需知道,你如今的身份,是我远房侄女,姓沈,名……便叫‘沈青’吧,前来苏州探亲访友。切记,莫要泄露真实来历。”
沈青?一个新的身份?苏荔心中苦笑,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涂抹名字的傀儡。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奴婢……青儿明白。”她低眉顺眼地应道。
“很好。”沈先生点点头,“这几日,你便住在船上,无事不要上岸。需要什么,吩咐丫鬟即可。记住,苏州水深,莫要节外生枝。”
接下来的几天,苏荔如同被软禁在这艘华丽的画舫上。画舫终日停泊在僻静河湾,除了每日有丫鬟送来饮食和换洗衣物,再无外人打扰。沈先生似乎非常忙碌,时常乘小舟离开,深夜方归,行踪莫测。
苏荔度日如年,内心的焦虑与日俱增。她不知道沈先生在谋划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被用作何种用途。那本名册和令牌被她贴身藏好,成了她与那个神秘组织唯一的、也是危险的连接。她反复研究名册,试图找出与苏州相关的线索,但除了几个模糊的标记外,一无所获。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精美鸟笼中的雀鸟,生死荣辱,全系于笼外之人的一念之间。
这天傍晚,沈先生难得早归,神色略显凝重。他召苏荔到舱内,屏退左右,沉声道:“青儿,明日随我进城,去拜访一位故人。”
苏荔心中一动,终于要行动了吗?“是,先生。”
“记住你的身份,少看少说,一切看我眼色行事。”沈先生叮嘱道,眼神锐利,“此行或有风险,但亦是契机。能否把握,看你造化。”
风险?契机?苏荔的心提了起来,默默点头。
第二天,沈先生换了一身低调却不失华贵的常服,带着苏荔和两名贴身随从,乘小舟入城。苏州城内商铺林立,市井繁华,行人如织。沈先生似乎对苏州极为熟悉,穿街过巷,径直来到城东一处幽静的巷弄,在一座门楣古朴、挂着“积墨斋”牌匾的宅院前停下。
积墨斋?像是一处书画铺或文玩店。
沈先生上前叩门,三轻两重,颇有节奏。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老仆探出头,见到沈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开门躬身:“沈爷您来了,快请进!老爷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沈先生微微颔首,带着苏荔步入宅院。院内亭台楼阁,小巧精致,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幽静中透着雅致。老仆引着他们穿过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书房。
书房内,一位身着葛布长衫、须发皆白、气质清癯的老者正在挥毫作画。见到沈先生,他放下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沈贤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劳墨老挂念,一切安好。”沈先生拱手行礼,态度恭敬,随即介绍道,“这是舍侄女青儿,带来苏州见见世面。青儿,见过墨老。”
苏荔连忙上前福礼:“青儿见过墨老。”
墨老目光慈祥地打量了苏荔一眼,笑道:“好灵秀的姑娘。坐,不必拘礼。”
众人落座,老仆奉上香茗。沈先生与墨老寒暄了几句,话题便转向了书画鉴赏和江南风物,谈笑风生,仿佛真是寻常访友。苏荔安静地坐在一旁,心中却疑窦丛生。沈先生带她来见这位墨老,绝不仅仅是闲聊。
果然,聊了片刻,沈先生话锋一转,似无意间问道:“墨老,听闻近日苏州织造府新进了一批上等的宋锦,花样新颖,不知您可曾见过?”
墨老捻须笑道:“倒是有所耳闻。据说花样确实别致,尤其是那‘凤穿祥云’的底纹,颇有古意,似是参考了内库旧藏。怎么,沈贤弟对此也有兴趣?”
“凤穿祥云?”沈先生眼中精光一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是啊,好东西总是引人注目。不过,听说这批锦缎的染制工艺颇为特殊,用了些……罕见的秘料,不知是真是假?”
墨老闻言,神色微动,放下茶杯,看了沈先生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贤弟消息倒是灵通。这染制之法嘛……呵呵,老夫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不过,织造府的李公公近日似乎对此颇为上心,时常召见工匠问询。”
李公公?苏州织造府的太监?苏荔心中凛然,隐隐感觉触及到了关键。四爷府福晋院的秘密绣品、异常的朱砂墨、与江宁织造的关联……难道线索延伸到了苏州织造?
沈先生与墨老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墨老送至门口,临别时,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膀,低声道:“贤弟,风起于青萍之末,慎之。”
沈先生神色不变,拱手道:“多谢墨老提点,小弟省得。”
离开积墨斋,沈先生面色沉静,但苏荔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凝重气息。他没有立刻返回画舫,而是带着苏荔在苏州城内看似随意地闲逛,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过街边的绸缎庄、绣坊和颜料铺。
在一家名为“云裳阁”的大型绸缎庄前,沈先生驻足片刻,观察着进出的人流,特别是几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人。苏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猛地一跳!她隐约觉得其中一个管事的侧影有些眼熟,似乎……似乎在四爷府见过?但距离较远,无法确定。
是错觉吗?四爷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苏州?难道追兵已经到这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荔,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沈先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点破,只是道:“累了,回去吧。”
返回画舫的路上,苏荔心乱如麻。墨老的话、云裳阁前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像两片阴云笼罩在她心头。
当晚,画舫上气氛更加凝重。沈先生独自在舱内待了很久,似乎在书写什么。深夜,他召来一名心腹随从,低声吩咐了许久,随从领命后,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