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刘斌靠在山洞的石壁上,衣服湿透了,冷得发抖。他没动,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破旧的纸。
纸上是字,写得很乱,有些地方被水泡过,看不清楚。这是他冒着风雪,在断碑谷抄下来的《九章诗谶》第五和第六首残句。他记得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是用炭灰和雨水写的。
他低头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风不起于青萍之末,而起于人心之渊。”
“一言可兴邦,一诗可灭世。”
“归途渺渺血苍茫,钟鸣九响启归墟。”
“天地无光,星斗逆行,万灵归寂。”
“持卷者当自问:汝愿为火种,抑或灰烬?”
一共五句。他抄的时候很慢,手指冻僵了,但还是写完了。现在再看,总觉得不对劲。不是少了字,也不是顺序错,而是读起来不舒服,像唱歌时突然卡住。
他闭眼,想起断碑谷的废墟。那里有很多倒下的石碑,像死人的墓碑。其中一块上有个“别”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信者死。”
谁写的?给谁看的?
他睁开眼,又拿出另一张东西——一张发黄的皮纸,摸上去有点热。这是顾昭留下的。十年前失踪的诗人,写过《焚书行》,后来被朝廷通缉。
传说这张纸能感应诗魂。
他把皮纸盖在抄本上。一开始没事,过了一会儿,纸开始发热,像有血在
“第四首末句:九章未竟鬼夜号。”
“第七首首句:人间有路通幽冥。”
“第八首第三句:黑云压城非雨兆。”
他瞳孔一缩。
这些句子不在任何书里!可它们就出现在这里,像是本来就在纸上,等他来发现。
他忽然想到北境藏经阁的一份残页。上面写着:“天地裂帛风如刀,九章未竟鬼夜号。”前一句没见过,后一句正好接上皮纸的内容!
他赶紧翻包袱,找出那页残卷,默念一遍,心跳加快。
第一句:“天地裂帛风如刀。”
第二句:“风不起于青萍之末,而起于人心之渊。”
第三句:“九章未竟鬼夜号。”
第四句:“人间有路通幽冥。”
第五句:“一言可兴邦,一诗可灭世。”
第六句:“归途渺渺血苍茫,钟鸣九响启归墟。”
第七句:“天地无光,星斗逆行,万灵归寂。”
第八句:“黑云压城非雨兆。”
第九句:“持卷者当自问:汝愿为火种,抑或灰烬?”
九句,连起来了。
他一口气读完。
这不是预言。
这是一道命令。
每句话都像一步动作。“钟鸣九响”,对应九句;“启归墟”,是开门;“万灵归寂”,是结束的信号;最后一句,是要他自己选:做火种,还是变灰烬?
他的手指滑过“血苍茫”三个字。
顾昭改了诗。
原本是“归途渺渺向苍茫”,他把“向”改成“血”。一字不同,意思完全变了。一个是迷茫,一个是杀戮。他知道这一改会出事——会让这首诗从警告变成召唤,从劝人清醒,变成打开归墟的钥匙。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斌闭眼,回忆那一夜。
烛光摇晃,书房堆满旧书。顾昭坐在桌前,脸色苍白,手上有血。他用血写字,声音很小:
“只有血祭,才能打开门……但如果真相是假的呢?”
他在赌。
赌有人能找到这首诗,看出改动,明白这不是天命,而是人为安排。赌这个人不会盲目相信文字,而是停下来想:谁写的?为什么写?目的是什么?
这首诗不该存在。
它不是用来传的,是用来启动什么东西的。像一把钥匙,插进世界的锁孔,一转,门就开了。
想到这里,胸口突然发烫。
他低头一看,顾昭留下的皮纸正在发光,越来越热。外面地面也开始震动。
不是雷,也不是雪崩。
是地在动,一下一下,像心跳。
他抬头看向洞口。
天变了。原本灰白的天空变成紫色,北方的云厚重翻滚,颜色浑浊,持续了好久都没散。
他刚要站起来,怀里又掉出一张小纸条。
这是诗盟传消息的方式。纸条藏在衣服夹层,到时间就会显字。
他展开,上面写着三行:
“南陵城井水一夜尽红,百姓恐慌,官府封锁。”
“西陲石碑铭文自行剥落,重组为八字:门将开,诗当祭。”
“北境孩童集体昏睡,醒来只念‘归墟’二字,发音与古越语同源。”
他看完,手微微抖。
全都对上了。
“井水变红”对应“血苍茫”;
“石碑重组”是诗阵启动;
“孩童梦诵”是十年前《焚书行》失控时的现象。
当年顾昭念《焚书行》,天地共鸣,三百座藏书楼烧成灰,几千读书人疯了或死了。朝廷说是“诗劫”,下令销毁所有相关书籍,通缉顾昭。
但现在看,那不是失控。
是试验。
一场用天下当炉子、用诗当火引的仪式初试。
而现在,真正的仪式开始了。
他翻开抄本,数了诗句。
九句。
九句诗,对应九块石片。
他想起那个灰袍男人说的话。那人是老猎户,曾在山里挖出九块石头,每块一尺长,刻着痕迹。拼起来有八句诗,第九块背面写着两个字——“顾昭”。
他当时以为是线索。
现在明白了。
那九块石头不是线索,是工具。
被人故意埋下,组成“诗引阵”,等一个人来。
这个人必须懂诗,有诗魂,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打断过诗劫。
那个人就是他。
十年前,他在东山书院废墟中,斩断了《焚书行》的最后一句,才让灾难停下。他也因此受伤,左耳听不见,右臂伸不直。
他是唯一能激活这首诗的人。
他是被选中的。
这首诗不需要别人完成,它需要他——一个曾以诗为剑、斩断命运的人。只有他的诗魂,才能点燃最后的火,完成这场百年的召唤。
他不是解谜的人。
他是祭品。
外面震动停了。雪也停了。
可空气更沉了。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整片山林像静止了一样,连时间都不走了。远处乌鸦扑翅膀,却没声音,好像声音被吞掉了。
刘斌低头,再看那首完整的诗。
他拿起笔,在旁边写下四个大字:
诗即兵器
又写了一句:
五音为引,血契为钥,此门非封即启
他知道不能让更多人看到这首诗。尤其是最后一句。如果有人念出“汝愿为火种,抑或灰烬”,就会触发反应,加速归墟开启。
这不是比喻。
这是规则。
就像古老的誓约,只要说出那句话,灵魂就被绑住了。
他必须阻止它流传。
不是破解,是逆转。
他把诗篇包好,用油布裹紧,再封上蜡,放进贴身口袋。皮纸也收好。这两样不能丢,也不能毁。毁了可能引发反噬——就像当年有人烧《焚书行》手稿,结果十里内全变焦土。
他站起身,活动肩膀。肋骨还在疼,走路会牵伤口,但他能走。
他背起包袱,往洞口走。
走到一半,怀里又滑出一张纸条。
新的消息。
他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
“东山书院昨夜塌了一间藏书楼,废墟中挖出一块铁碑,刻着三个字——”
后面没了,像是写到一半被打断。
他盯着那行字,等了很久,再没更新。
他把纸条攥紧。
东山书院,十年前烧过一次。说是失火,没人活下来。后来重建,但没人敢去。有人说夜里能听见诵诗声,走近却没人。守夜人说,曾看见一群白衣学生走进火场遗址,齐声念《九章诗谶》。
现在又出事了。
他转身回去,坐下,掏出纸笔画图。
他标出五个地方:
断碑谷——西北荒原,古代禁地;
北境村庄——极北雪原,发现九块石片;
南陵城——南方重镇,井水变红;
西陲边关——西部边境,石碑重组;
东山书院——东部圣地,两次灾异。
五个点,分布在五个方向。
他连线。
五条线交叉的地方,是一个没人提的名字——
中州旧都。
那里荒废三百年。史书记载,皇帝下令封城,赶走所有人,违者杀。之后没人敢进,连鸟都不留。朝廷禁止提这个地方,所有资料都被毁。
传说地下有一座诗宫,藏着所有被禁的诗。包括最早的《九章诗谶》原本,还有历代帝王怕流传的“真言诗”。
刘斌盯着那个位置,手指敲桌子。
如果这首诗是钥匙,那锁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