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军训场,太阳烧得塑胶跑道发软,空气里一股灼人的胶味。张明珠站在方阵里,觉得迷彩服后襟已经被汗浸得能拧出水,黏腻地贴着她的脊梁。教官孙亦航的声音隔着热浪传来,没什么情绪,命令他们站军姿,再十分钟。
她舌尖抵了抵上颚,尝到一点防晒霜的涩。眼睛眯起来,看向前面那个穿着夏季作训服、背影挺拔的男人。算计像一滴冰水,悄无声息滴进心口。太累了,这日子一天都熬不下去。
休息哨响,别人瘫倒,她拿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走过去,声音掐得又软又怯:“孙教官,喝水吗?”眼睫抬起,恰到好处地颤一下。
孙亦航回头,看到一张被晒得泛红的脸,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眼睛很亮,带着一种容易被误认为真诚的怯懦。他顿了一下,接过:“谢谢。”
开头总是容易的。她擅长这个,几句不着痕迹的崇拜,几次“恰好”遇到时低眉顺眼的关心,看他的眼神逐渐掺进一点欲说还休的依赖。大学校园黄昏的风带着自由散漫的气息,吹过时,她裙摆扫过他笔挺的裤腿。他比她大几岁,是规矩里泡出来的人,哪见过这种阵仗。那点不同寻常的靠近,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刻板的世界里惊起波澜。
军训汇演结束那天,喧闹声震天响,迷彩服海洋里都在欢呼解放。张明珠低着头,快速敲完一行字,发送,然后干脆利落地点了那个红色删除键。qq,微信,手机号,所有能联系到她的方式,一瞬间全部掐断。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毫无波澜的脸。
【军训结束了,我们也到此为止吧。抱歉。】
张明珠发完分手短信,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轻快。大学校园里梧桐叶正茂,阳光泼洒下来,她眯了眯眼,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一个月的虚与委蛇,换来整个军训期的清闲自在,这笔买卖,划算得很。至于孙亦航那双总是沉静又偶尔因为她一个笑而泛起波澜的眼睛……她甩甩头,把它们抛在脑后。未来是崭新而广阔的,一个过客的教官,算什么。
信号那头,刚摘下军帽的孙亦航看着那条突兀的短信和紧随其后的红色感叹号,愣在鼎沸人声里,像被凭空砸了一闷棍。
他请了假,风尘仆仆赶到她学校,堵在下课路上。她抱着书,看到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旋即被惊慌失措覆盖,眼圈说红就红。
“你别这样……孙教官,”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哭腔,“我不是不想……可我得拿奖学金,要好好学习。我家里条件不好,全靠这个……”
她吸鼻子,泪要掉不掉:“……等毕业,等我毕业好不好?毕业以后我一定……”话没说完,留足想象空间,楚楚可怜得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
他信了。那点残存的怒火被她几滴眼泪浇得彻底熄灭,甚至生出几分自责来。他沉默半晌,哑声说:“好,我等你。”
张明珠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衣袖。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