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屏幕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冷光,将戚雨的脸庞映照得缺乏血色,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石膏像。
她维持着一种僵硬的坐姿,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隼,牢牢锁定了屏幕上不断切换的、经过人为筛选和处理的图像洪流。
那是一片视觉的泥石流:扭曲到违背欧几里得几何原理的图形,像是在痛苦中痉挛;模糊背景里宛若幽灵浮现又消失的残缺涂鸦,暗示着某种见不得光的聚集;某些古老到表皮剥落、却依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教符号;甚至还有一些将生物有机体的柔软与机械造物的冷硬强行嫁接在一起的抽象图案,看久了令人产生生理性的排斥。
这些影像被刻意切割得支离破碎,上下文被彻底剥离,目的赤裸而险恶,它们并非用于信息传递,而是作为探针,粗暴地刺入她意识的深海,企图搅动沉积的记忆淤泥,窥探那些连她自己都可能无法清晰捕捉的潜意识反应,或者,更恶毒地,植入错误的“记忆”锚点。
戚雨的心跳在胸腔里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稳节奏,但她的思维内核却在超频运转,冷静地解析着这场心理战的每一个细节。
她瞬间明白了这“资料回顾”背后的多重算计:引导,试图将她的梦境纳入他们的解释框架;对标,寻找她反应与已知信息的吻合度;测试,验证她此前供述的真伪;甚至可能是污染,用外来的信息碎片扭曲她原本清晰的预知映像。
她调动起全部的职业定力,精心操控着面部每一块微小的肌肉。她让眉头蹙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流露出努力思索却难以捕捉的困惑。当屏幕上闪过一个扭曲的、带有蛇类特征的符号。
与她臂上纹身有家族相似性却又明显不同时,她的呼吸频率未有丝毫改变,眼神里只有纯粹观察者的茫然。当那些充满黑暗祭祀感的抽象图案浮现时,她适时地显露出一丝轻微的不适,将目光短暂移开。
这是一个正常人在接触令人不安的事物时最合理的反应,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假。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表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睫毛的颤动,都必须精准控制。她绝不能流露出对任何符号的“熟悉”,那会立刻暴露她能力的异常性与精确性;但也不能全然麻木,那与她“深受噩梦困扰”的人设相悖。
然而,在这片被精心炮制的信息迷雾中,戚雨那双受过训练、习惯于在混乱中寻找模式的眼睛,依旧捕捉到了一些转瞬即逝的、或许并非用于测试的细节:某个一闪而过的地下交易场景的边角,一个模糊的标记仿佛幽灵般一闪而过,与她父亲遗物中一本旧笔记本页角的某个随手涂鸦惊人地相似;另一个快速切换的复合符号,其内在的构成逻辑,隐隐呼应了她之前破解三中火灾案时发现的某个密码元素的变体。
这些碎片如同漆黑深海中偶然被灯光照亮的奇异鳞片,微弱、难以捉摸,却暗示着“蛇刃”触须所涉及的时空维度和历史纵深远超想象。她不动声色,将这些危险的碎片默默编码,存入记忆最深的保险库。
冗长的影像播放终于结束,屏幕暗下,再次浮现出那句冰冷的“感谢配合。请休息。”
休息?在这绝对监视、精神高度紧绷的囚笼里,真正的休息无异于天方夜谭。
戚雨向后靠在坚硬的椅背上,闭上干涩发痛的眼睛,但她的听觉和空间感知力却像被擦亮的雷达,提升到了极致。房间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但来自远方、透过地板和墙壁传导而来的那种低沉而有规律的震动感,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它不再是模糊的环境噪音,而是呈现出一种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持续运转的机械节拍。
杨先生的话如同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心头“蛇刃”涉足被严令禁止的生化毒素研究。这个深埋地下的诡异设施,这持续不断的异常震动,两者联系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令人脊背发凉的图景。
时间感再次变得混沌。送餐成了一种模糊的时间刻度,但间隔毫无规律可言,有时仿佛熬过一个世纪才听到门响,有时又似乎刚吃完上一顿不久,下一餐就已送来。这种时间感的错乱本身,也是一种软性的折磨。
在一次送餐人员面无表情地放下餐盘离开后,戚雨假装不经意地碰倒了水杯,几滴水溅落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她用手指蘸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水渍,以极其缓慢、轻若无物的力度,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