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山荷也是一脸错愕和震怒。他快步走到海图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费解。
“总长,这不可能。”他沙哑着嗓子,“我沙猊部落在西婆罗洲交游广阔,这片海域所有上得了台面的马来势力,我了如指掌。苏禄人、伊班人是,他们是疯狗。但马来人我们是商人。没有任何一个苏丹,有百艘战船的实力!”
“更没有理由,”他重重地捶在地图上,“在‘拿督劳勿’洪苦讴刚刚覆灭的节骨眼上,来攻击我们这头更凶的猛虎!”
“除非是柔佛苏丹国的私掠船海盗,才有这个规模!”差山荷最后道。
“投鼠忌器。”周博望缓缓吐出这四个字。他那双总是从容镇定的睿智眼眸,此刻也已彻底凝重。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米里、仙本那,我们可以打烂仗,打血战,打成一片废墟,因为那里本就一无所有。
唯独龙牙港不行!龙牙港是我们联盟的经济命脉,是我们建立全新贸易秩序的“样板”!那里汇聚了我们数月心血才招揽来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贾。那里有我们刚刚才与英国人达成的脆弱默契。
一旦战火烧至港口,那些商船会如何看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用鲜血和仁政建立起来的“安全”、“秩序”的金字招牌,将在瞬间崩塌!所有商船都会立刻逃离,逃回那个虽然要交重税、但至少不会爆发战争的马六甲。
我们数月之功,将尽付东流!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血王’。”缇娜打破了沉默。她的眼眸因为回忆起仙那港上空那道恐怖的裂隙,而泛起一丝寒意。“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在我们刚刚重创洪苦讴之后,立刻在西边,组织起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
“血王”,这个名字似乎形成一个无形的压迫,让在场的人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不管他是谁!”我猛地站起身,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
“他选错了时间,也选错了地点。”
“周先生,”我下达命令,“我们必须立刻返回龙牙港。但在这之前……”
“传我命令!添官!”
“弟子在!”陈添官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舱门。
“你立刻换乘最快的‘飞燕’突击艇,日夜兼程,火速赶往海鹰城!将我的总长令,亲手交给阮舜朝总管!”
“命他!即刻统领‘海神’、‘魑魅’两支舰队,以及香山洲所有留守战船,不得有片刻耽搁,火速南下,驰援龙牙港!”
“是!”陈添官没有半分犹豫,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周先生,”我转向首席军师,“您即刻拟第二道令。用最快的信鸽,发往龙牙港!”
“命!龙牙港都督阮贵!即刻起,龙牙港进入最高战备!”
“但,”我的声音变得无比严厉,“只许守,不许战!他必须立刻疏散所有商船至‘恶水湾’内的雾城避难!”
“他本人,必须主动出击!带领龙牙港所有主力舰队,包括‘轩辕号’支队,全部拉出港口!在纳土纳外海,不惜一切代价,将敌军死死地拖住!”“他绝不可在港口或城下接战!”
“遵命!”周博望立刻提笔,在那摇晃的船舱中,笔走龙蛇。
“其余各舰!”我走出船舱,站在那狂风暴雨的甲板之上,对着身后那支庞大的舰队,发出了震天的呼喊:“全军转向!目标——龙牙港!”
“告诉弟兄们,收起你们的疲惫!我们将从背后,给这群不知死活的杂碎……”
“致命一击!”
命令发出,舰队立刻转向,迎着风浪,朝着龙牙港全速疾驰。弟兄们那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战报而绷紧。
然而,就在我们全速航行了两日,距离龙牙港尚有半日航程之时。第二只信鸽,带着疲惫落在了“巨鲸号”的桅杆之上。
阮贵的第二封信,内容诡异。
“总长,”周博望展开那张小小的纸条,眉头紧锁,“情况有变。”“阮贵总管汇报。他已遵照您的军令,率领舰队主力,在‘恶水湾’外海设防。但……”
“但什么?”鲨七急切地问。
“敌军舰队并非如斥候所言,有百艘之众。”周博望神情困惑,“阮贵总管回报,昨日清晨,他遭遇的不过是十几艘马来的中型快船。”
“阮贵总管亲率‘轩辕号’舰队迎击,一个冲锋,便将其击溃。敌人不堪一击。”
“那不就结了?”鲨七一拍大腿,“他娘的,准是那斥候吓破了胆,看花了眼!”
“没有。”周博望摇了摇头,“诡异的,就在这里。”
“阮贵总管回报,就在他击溃第一波敌人的两个时辰后,另一支规模差不多的马来舰队,又从另一个方向冒了出来,对他进行骚扰。”
“阮贵再次出击,对方一触即溃。”
“在过去的两日里,”周博望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阮贵总管已经先后五次,击退了五波,来自不同方向、总数不过十余艘的马来海盗的‘进攻’。”
“这……”,船舱内的所有首领,都面面相觑。
“车轮战?”差山荷首先提出了一个可能,“他们想用这种法子,疲敝我们的舰队?”
“不像。”我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十几艘船,连给我们‘水蝮蛇’炮艇塞牙缝都不够。这种程度的骚扰,除了浪费我们一点弹药,根本伤不了阮贵的筋骨。”
鲨七更是烦躁地站了起来:“他娘的!这帮杂碎到底想干嘛?打又不敢打,跑又跑不快,就跟一群围着死牛的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光恶心人!”
“苍蝇……”。周博望猛地抬起头,他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了一丝了然的寒光!
“总长!”他快步走到海图前,“我明白了!他们他们不是在打‘车轮战’!他们是在打‘蚊群战’!”
“他们不是要击溃阮贵!”
“他们是要恶心龙牙港!”
我瞬间明白了周博望的意思!
“他们真正的目标,”我接过了话头,“是龙牙港的人心!”
缇娜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不敢攻打我们的港口,却用这种不间断的骚扰,在龙牙港的外海,制造出一种‘战火连天’的假象!”
“没错!”周博望的手指重重地捶在“龙牙港”的位置,“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安全’秩序,才是他们真正的攻击目标!龙牙港的命脉,是那些来往的商船!如果那些商人,每天一出港,就能看到‘海盗’在与我们的舰队‘激战’,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认为,龙牙港,不再安全!”陈添官此刻随军返回,补充道,“他们会立刻改道!我们这几个月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好一招毒计!”鲨七气得须发皆张,“这这他娘的是谁想出来的损招?!比洪苦讴的‘血巫术’还恶心!”
“调虎离山。”我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他们用这种低成本的骚扰,死死地拖住了阮贵的主力舰队。同时,”我的目光扫向北方,“他们更是在赌!赌我们会因为龙牙港的‘危机’,而将镇守在海鹰城、米里、尼亚的舰队,尽数调回!”
“届时,”周博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我们所有的兵力,都将被这群‘蚊子’,死死地困在南洋的中心。而我们那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兵力空虚的东岸和北岸”
“便会成为‘血王’,或者‘其他人’,真正的目标!”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让我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
“鲨七哥!玉桂!”
“你们二人,立刻点齐麾下‘血鲨’、‘飞燕’、‘夜叉’(由亚猜副将巴图指挥)三支舰队中,所有速度最快的三十艘战船!组成‘猎蚊队’!”
“你们的任务,是帮助阮贵总管清剿!”
“不管他们是十艘,还是一百艘!不管他们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暗礁里!三天之内,我们要将这群恶心的‘蚊子’,连同他们背后的‘苍蝇’,都给我彻底地,从这片海域上抹去!!”
“吼——!!!”鲨七那压抑已久的怒火,轰然爆发!“总长放心!俺保证!三天之后,这片海上,这些不知死活的马来臭海盗,连条头发都看不见!”
“周先生,”我转向周博郎,“阮舜朝总管的舰队走到哪里了?”
“按行程,明日午时,便会抵达龙牙港外海。”
“好。”我点了点头,“传令阮舜朝,抵达之后,不必参与清剿。他与我,以及剩下的主力舰队,汇合一处。”
“就停在龙牙港之外,那片最显眼的‘十字’航道之上!”“既然敌人想看戏,”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我们,就摆出一副倾尽全联盟之力,也要与他们决一死战的架势!”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船多,还是我们的炮弹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