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
海鹰城和香山洲,表面上,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但暗地里,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却早已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我脑海中那根弦崩得紧紧的。每天,除了处理必要的帮务和监督新船的建造之外,我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巨鲸堡”顶层那间专门为我设立的作战室之内。
每两三日,我便要亲自接收和察看一次,由米里和尼亚前线,通过信鸽传回来的最新战报。
“禀帮主!米里平安!萨马奈……未见踪影!”“禀帮主!尼亚无事!梁炳将军已将所有防御工事加固完毕!”
战报的内容,永远是这般枯燥而又平静。但我却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之下,正酝酿着足以将我们所有人彻底吞噬的狂涛骇浪!
这天,就在我刚刚才看完一份来自米里的、依旧是平安无事的战报,心中那份焦躁愈发浓烈之际——码头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很快,陈添官快步走了进来。
“帮主,”他朝着我,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穆马伦和达努……他们回来了。”
“哦?”我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回来便回来了,有何大惊小怪的?”
“可……”陈添官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他们是被人……押回来的。而且……看起来,好像……”
还不等他说完,书房之外,便已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差山荷那充满了震惊和愤怒的咆哮!
“怎么回事?!穆马伦!达努!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帮主不是让你们镇守尼亚和米里吗?!你们……你们这是……临阵脱逃?!”
我与陈添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计划成功的笑意。
我们走出书房,只见在海鹰之厅内,穆马伦和达努,这两位本该在前线镇守一方的、我们最倚重的马兰诺族和沙猊部落的千人长,此刻,却如同两个犯了重罪的囚徒般,被几名红旗帮的亲卫,“看押”在中央。
他们两人,都卸下了身上所有的甲胄和兵器,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囚衣,脸上更是写满了不甘和沮丧。
连差山荷,这个同样对我的全盘计划不知情的首领,在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之后,都彻底震惊了!
“帮主!”他看到我出来,立刻便冲了上来,眼中充满了不解和焦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马伦和达努,都是我们联盟最勇敢的战士!他们……他们绝不可能……”
“差头领稍安勿躁。”我抬了抬手,示意他冷静。
随即,我走到那两位同样一脸沮丧和不忿的盟友面前。
我和缇娜,她早已得到了我的授意,此刻也闻讯赶来,俏脸上同样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愕”和“担忧”,一左一右,将他们两人安慰地扶起。
我看着他们,故意用一种充满了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长叹了一口气:
“唉!两位兄弟,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只是……军令如山!你们在前方,擅自质疑我的作战部署,动摇军心,我若不罚,日后……还如何统领这数万弟兄?!”
随即,我又语重心长地安慰他们:“不过,念在你们往日战功赫赫,又同为我联盟的元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从今日起,”我当着所有闻讯赶来的、各方头领的面,朗声宣布,“革去穆马伦、达努二人千人长之职!暂留我海鹰城,戴罪立功!”
“这边,”我指了指我们正在新建的船坞和炮台,“正好也需要他们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协助防务。也算是……另有任用吧。”
我这番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的表演,让在场所有不知情的弟兄和盟友们,都看得目瞪口呆,也……心服口服。
对外,在那些早已遍布全城的“细作”们的刻意传播之下,一个充满了戏剧性的风声,迅速地传了开去——
那个刚愎自用的红旗帮帮主张保仔,因为与麾下的南洋盟友,在作战理念上发生了巨大的分歧,竟……当众罢免了两名战功赫赫的土着头领!
我们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联盟,已经出现了第一道致命的裂痕!
而巴威和洪苦讴,在得到这个好消息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我,拭目以待。
风雨欲来。
次月初九,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空气中充满了潮湿而又沉闷的水汽,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闯门,神色凝重,甚至可以说是行色匆匆,连通报都忘了,便直接闯进了我的书房。
“帮主!”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凝重的脸,心中猛地一沉:“出事了?”
“是。”他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用蜂蜡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小指粗细的细小纸卷,递到了我的面前。
“是……是您之前让我布在大纳土纳岛的情报线人,我们的情报人员,拼死传回来的消息!”
我心中一凛,立刻接过那卷细小的纸卷,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封口的蜂蜡,将其展开。
纸条之上,只有一行用米汤写成的、需要用火烤才能显现的细小字迹——
“初六,夜。巴威尽起麾下精锐,黑帆部,共计大小船只五十余艘,已秘密离港。航向不明。”
初六……三日前……
我的大脑,在这一刻,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那张早已被我看了无数遍的南洋海图,瞬间在我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巴威舰队的平均航速、苏禄海盗船的特点、这几日南海的季风方向、沿途可以藏匿的岛礁和暗流……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脑海中,迅速地组合、推演!
片刻之后,我缓缓地,抬起了头,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了然。
“闯门,”我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炭笔,在那片代表着我们民都鲁河口三角洲东南方向、一片充满了无数细小岛礁和暗流的、被当地渔民称为“魔鬼礁”的复杂海域,重重地,画下了一个血红色的圆圈!
“他们……不在这里。”我的炭笔,从古晋、甚至更远的地方划过。
“他们,”我的声音,冰冷而决断,“应该就蛰伏在我们民都鲁三角洲不远处!”
“这里!”
陈闯门看着我手指所点的位置,那张本还带着几分兴奋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这……这么近?!帮主!那……那我们……”
“慌什么?”我依然不动声色,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的冷笑,“鱼儿……已经游到了网边。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惊动它。”
“而是……等。”
我转过身,将那张情报纸条,在烛火之上,烧成了灰烬。
“这个消息很关键,但是,不要声张,。更不要……吓到来往的客人。”
“市舶司、税务司、码头所有的一切,给我正常运行,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们做好防范的准备就好。”
陈闯门对我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是十分在意,有点诧异,但是对于军政他是外行,就不好多说什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在阮福率领着那支增援舰队,大张旗鼓地离开海鹰城的第三天,初十那天中午,负责镇守外港香山洲的头领,便派来快船,向我禀报——“帮主!”码头管事神色古怪地来报,“‘永丰号’的乃昆先生……又带着三艘大船来了!”
“哦?”我故作惊喜地挑了挑眉,“乃昆先生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曾说了,所为何事?”
“这个……他倒是没说。”那管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只是……他依然是珠光宝气的样子,看起来比上次还要富庶几分。但是因为我们最新颁布的‘外港安检’政策,他的船队,被我们的人,拦在了香山洲的码头。”
“乃昆先生对此,似乎有点不高兴,”那管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他说……他是我们海鹰城的伙伴,也是您的至交好友,为何要将他与其他普通商船一般对待?他……他叫我们务必来通报帮主您,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我笑了,“他当然需要一个解释。”
我缓缓地站起身,将手中那盏刚刚才喝了一半的茶放下。
“走。”我说,“我亲自去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