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差山荷的哭诉,缇娜的俏脸之上,早已罩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我,以及我身后那些虽然衣衫褴褛、却依旧阵型严整、眼神彪悍的红旗帮弟兄。
她在审视,在评估。
良久,她才对差山荷,指着我,说了一长串话。
差山荷抬起头,顺着她的手指,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这个来路不明的汉人。
“帮主,”亚猜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缇娜姑娘……她说,我们的敌人,是共同的!她建议他们,联合我们!一起……对付萨马奈!”
随即,缇娜不再理会还在犹豫的差山荷,她向前一步,直面着我,那双明亮的眸子,在这一刻,只剩下冷静的、充满了力量的审视。
她示意亚猜,为我,也为她,进行翻译。
“差山荷,是沙猊部落的人。他们部落,与我们马兰诺部落,是世代的友好关系。”
“他们并不是那种到处抢掠和烧杀的海盗。”缇娜的声音,通过亚猜的转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他们为我们部落运送西米的商船护航,为了自保,他们武装了自己,还有他们其他生意还包括在海上搜寻那些因为风暴或触礁而沉没的商船,以此为生。”
“但是,我们和他们,都与伊班海盗,有着血海深仇!我的家人,差山荷的个儿子,还有我们无数的族人,都死在了萨马奈和洪苦讴那些杂种的手上!”
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她看了一下我,那目光,似乎要将我的实力和底牌,都彻底看穿。
“她说,尽管你们现在的人不多,船也只有一艘破船,力量看起来并不强大。但是……你们训练有素,作战悍不畏死,还有你……你们都很能打。”亚猜继续翻译。
“她说,她觉得,我们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强大的力量。一股……可以和我们一起,联合起来,对抗我们的共同的敌人——芽采刹、萨马奈,以及他们背后那个真正的魔鬼,洪苦讴的力量!”
缇娜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闻言,心中也是一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闻言,心中也是一喜!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是我们在绝境中等来的、最宝贵的一丝转机!我身后的鲨七等人,脸上更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兴奋,几乎就要当场答应!
但我没有。
我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随即,我迎向缇娜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眸,脸上没有她预想中的狂喜,只有属于统帅的平静。
复仇,需要的是热血。但结盟,需要的,是理智。
“亚猜,”我沉声道,“问她,他们船上那条红蛇,是什么标志?”
亚猜虽然不解我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立刻将我的问题翻译了过去。
缇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但她还是骄傲地挺了挺胸,指着差山荷船上那面破烂的旗帜,用土话回答。
“帮主,她说,那是‘红蟒’。一种守护他们部落的、长着翅膀的沙地巨蟒。那是他们沙猊部落的图腾。”
长着翅膀?我觉得有点魔幻了。不过出于对他们部落神话的理解,我没有追问下去。
“再问她,”我的目光,落在了差山荷那伤痕累累的船队上,“差山荷他们,是马来海盗吗。这片海上,马来海盗是不是也象伊班海盗那样,拥有很多分支?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显然更加尖锐。缇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仔细地打量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这个问题的意图。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帮主,缇娜姑娘说,他们不一样。”亚猜的翻译,也变得认真起来,“她说,差山荷他们,不算真正的海盗团伙。和那些活跃在马六甲海峡、与西洋人火拼、真正以抢掠为生的‘大盗’,是两回事。他们……只是这片红树林里的鳄鱼,而马来海盗,才是深海里的虎鲨。”
我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让我对差山荷这支力量的性质,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我盯着缇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问她,芽采刹的实力,我们都见识过。他背后的洪苦讴,只会更强。我们联合起来,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们吗?”
“我们是充满报仇的愿望,也很想和你们合作,但是我们也要评估我们联合后的实力。”我示意亚猜将我这番话,原封不动地翻译过去。
这不是退缩,这是一个统帅,在决定将手下弟兄的性命押上赌桌之前,必须进行的、最冷静的评估!
然而,我的这份冷静和老练,在缇娜这个直性子的丛林公主看来,却成了懦弱和犹豫!
“pe!”(懦夫!)
她皱起眉头,嘴唇微微嘟起。那双刚刚还带着几分审视和期盼的眼眸,此刻再次燃烧起怒火!
她指着我,用她那清脆却又充满了不屑的嗓音,大声地质问着!
“帮主!”亚猜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缇娜姑娘……她很不高兴。”
“她说……你怎么这么啰嗦?!打就打!不打就不打!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她还说……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为你的兄弟报仇了?!”
我愣住了。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的、充满了野性质感的俏脸,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不懂丝毫拐弯抹角的眼眸,我瞬间明白了。
我错了。
我是在用对付乌石二、郭婆带那些老狐狸的权谋心术,来跟一个在丛林里长大的、信奉着最直接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法则的酋长公主说话。
我心中苦笑一声,随即,收起了所有的试探和算计,迎着她那愤怒的目光,用真诚、直接的方式,朝着她,深深地、长长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缇娜姑娘。”我示意亚猜翻译,“是我……想得太多了。”
“你说得对。”我抬起头,看着她,眼中燃烧着与她同样的、熊熊的复仇火焰,“有仇不报,非好汉!”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盟友!你的敌人,就是我张保仔的敌人!”
我的这番话,以及我那干脆利落的道歉,显然出乎了缇娜的意料。
她那张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俏脸,先是一愣,随即,那股怒火,如同被春风吹散的乌云般,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阳光般灿烂的、胜利般的笑容。
“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朝着我,伸出了她那只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力量的小手。
我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
缇娜随即转过身,对着那还在一旁焦急等待的独臂头领差山荷,大声地宣布了我们的结盟。
她又指了指我们来时的方向,对差山荷说道:“差山荷,你的寨子没了。我们这位新盟友,张保仔帮主,他有一个很隐蔽的藏身岛。要不……你们就先和我们一起,去他的地方,住下来?我们一起,商议如何将你们的家园,从那些伊班人的手里,夺回来!”
差山荷看着我,又看了看缇娜,虽然眼中依旧带着几分对我们这些“外来者”的疑虑,但最终,还是朝着缇娜,也朝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baik,tuanputeri.”(好的,公主殿下。)
就这样,我们这支几乎陷入绝境的残兵败将,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南洋土地上,迎来了第一批真正的盟友。
但一个真正的联盟,不是靠几句话就能建立起来的。
差山荷带着他那几十个垂头丧气的残兵败将,跟着我们的船,来到了“黑鲨岛”。
当他看到我们那如同老鼠洞般、除了石头和树木外一无所有的“基地”时,他那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张帮主,”他用生硬的汉语,指着我们那几个还在漏雨的岩洞,问道,“你们……就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知道,光靠空口白牙的承诺,和缇娜那公主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差山荷和他的族人真正地信服我们。
我需要让他看到,我们红旗帮,究竟能带给他什么。
“差山荷头领,”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地方是破了点,但……人,还没死绝。东西,也能自己造。”
我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将他带到了岛屿的另一侧。
那里,冼略老宗师的那几个弟子,宋威、郑荷西、林玉麟,正带领着十几个弟兄,满头大汗地,围绕着一个用粘土和石块新砌起来的、黑乎乎的土窑,忙碌着。
一个弟兄,正奋力地拉动着一个用兽皮和竹子扎成的、巨大而又简陋的风箱!
“呼——呼——!”
强劲的气流,通过竹管,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土窑之中!窑内的木炭,瞬间被吹得火星四溅,发出熊熊的、刺目的白光!那温度之高,甚至让数丈之外的空气,都产生了扭曲!
“这是……”差山荷看得目瞪口呆。
“锻炉。”我淡淡地说道。
宋威看准时机,用铁钳夹起一把早已在炉火中烧得通红的、从差山荷手下那里收集来的、卷了刃的马来砍刀,放在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砧之上!
“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