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跪在我身旁的何直,那个总是憨厚地笑着、作战却异常勇猛、被我寄予厚望的年轻汉子,他的头颅……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半截还在流淌着红白之物的脖颈,以及那依旧跪得笔直的、无头的身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芽采刹看着我那因为极致的愤怒、悲痛、和难以置信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发出了更加疯狂、也更加得意的狂笑!他手下那些伊班海盗,也跟着爆发出震天的、如同野兽般的欢呼和口哨声!他们为这血腥的杀戮而喝彩!为他们首领的残忍而狂欢!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我听不到他们的狂笑,也听不到弟兄们的悲鸣。我只能看到,何直那无头的身体,缓缓地、缓缓地,向前倒下,溅起一地尘土。
我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一点地,捏成了碎片。
“怎么样?!痛苦吗?!愤怒吗?!”芽采刹那如同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脸强行抬起,逼着我去看何直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只独眼中闪烁着的、因为我的痛苦而愈发兴奋的、变态的光芒!
我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挣扎。
我只是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早已被血泪模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足以将整个天地都焚烧殆尽的、冰冷刺骨的刻骨仇恨!
“哈哈哈!好!太好了!就是这种眼神!”我的沉默和恨意,似乎让他感到了更大的满足!他松开手,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狼牙棒,如同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在那些早已被恐惧彻底击垮的、跪着的弟兄们之间,缓缓踱步。
他停在了一个年轻的、还在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弟兄身后。
“嘭!”
又是一声闷响。
他走向另一个,脸上甚至还带着挑选祭品般的、愉悦的笑容。
“嘭!”
他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言语。他只是在享受,享受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感,享受我们因为他的每一次挥棒而产生的、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最后一棒,落下了。
落在了那个总是憨厚地笑着、作战却异常勇猛的、我的亲卫之一,刘黑仔的头上!
我仿佛又看到了,在虎门攻坚战时,他憨笑着,将最后一个馒头分给我时那朴实的模样。
“嘭!”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一抹飞溅的、刺目的血红之中。
我的心……麻木了。
就在芽采刹再次举起那沾满了鲜血和脑浆的狼牙棒,准备享受下一场杀戮的盛宴之时——
一个清冷的、如同山涧清泉般威严的声音,突然从矿坑的上方,缓缓地传了下来。
那声音,说的也是我们听不懂的土话,但其语调,却与芽采刹的疯狂暴戾,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的语调。
“Yacaisa,hentikan.”
仅仅是一句话,便让整个矿坑之内,那喧嚣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狂欢,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芽采刹那举到半空的狼牙棒,也猛地僵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矿坑的岩壁之上,那最高处的、如同王座般的巨大平台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人。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上穿着一件用不知名的、闪烁着银色光泽的丝线织就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长袍。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如同蜜糖般的颜色,五官深邃而立体,带着南洋女子特有的异域风情。她的长发漆黑如墨,如同瀑布般垂下,上面点缀着无数细小的、用贝壳和白色珊瑚打磨而成的饰品。
她的脸上,用一种红色的、不知名的植物汁液,描绘着神秘而古老的图腾,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颌,更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但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周围的风,似乎都静止了。连矿坑岩壁上那些因为高温而扭曲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柔和了起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下方这片血腥的修罗场,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在看待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蝼蚁。
女祭司莎华。我脑海中有一个奇怪的声音。
她缓缓地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根用整块白色珊瑚雕刻而成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蓝色宝石的权杖。她用那权杖,遥遥地指向了天边那轮即将落山的、血色的残阳。
她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伊班海盗的耳中:
“atahariakanterbena,dewautsedangarah.”(太阳即将落山,海神正在发怒。)
“darahparakorbanpersebahantidakbolehngalirsebebunpurnaa.”(祭品的鲜血,不该在月圆之前流淌。)
她的话,如同神谕!
我看到,周围那些原本还嚣z张狂妄的伊班海盗们,在听到她的话,并看到她手中那根象征着神权的珊瑚权杖之后,脸上瞬间露出了无比虔诚和敬畏的神情!他们纷纷扔掉手中的兵器,朝着莎娜的方向,五体投地,跪拜了下去!
连芽采刹,也只能恨恨地将手中的狼牙棒扔在地上,虽然一脸的不甘,却也不敢再有丝毫的违逆!
她叫停了芽采刹的杀戮。
她,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仅仅凭着几句话和一个手势,便将我们从死亡的边缘,暂时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