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赤溪据点,议事大厅。
船队继续向赤溪本寨航行。这日风平浪静,我惦记着一桩心事,便回到了自己的旗舰“巨鲸号”上。那封由颂迟先生辗转寄来、又被香姑截留后交到我手中的信,我一直贴身放着。茜薇那丫头情窦初开的烦恼和颂迟先生爱女心切的恳求,在我心中也盘桓了些时日。如今既然与香姑已心意相通,此事也该有个了断,免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我回到船长室,铺开纸墨,沉吟片刻,便提笔给颂迟先生写了一封回信。信中,我先是为自己未能及时回复表示了歉意,解释说近段时间一直在南澳岛处理军务,戎马倥偬,书信往来多有不便,怠慢之处,还望颂迟先生海涵。接着,我表达了对茜薇小姐的问候,并婉转地表示,自己视茜薇小姐如小妹,对其纯真性情感激不已,但目前南海局势未平,强敌环伺,实无心亦无力顾及儿女私情,以免误人误己。最后,我写道,待处理完手头要务,定会抽空前往广州,再与颂迟先生和茜薇小姐相叙,估计最快也要等到冬至前后了。
写罢,我将信仔细封好,交给了恰好前来“巨鲸号”核对物资清单的珠娘。
“珠娘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此事……还请你费心,通过咱们在广州的秘密渠道,将此信尽快送到颂迟先生手中。”
珠娘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那熟悉的“颂府亲启”字样,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掩嘴笑道:“哎呀呀,我们保仔船长如今可真是……炙手可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这南洋的千金小姐,都对你念念不忘,芳心暗许呢!”
她这话,显然是在调侃我。自从上次广州之行,她已知晓茜薇对我那份小女儿家的情意,如今又见我郑重其事地回信,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更重要的是,以她那七窍玲珑的心思,恐怕早已察觉到我和香姑之间那非同寻常的关系变化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热,想起之前在广州她那番大胆的“投怀送抱”被我婉拒,此刻更觉得有些难为情,干咳了两声,想要解释几句:“珠娘姐,你……你别取笑我了。我与茜薇小姐,只是……”
“只是什么呀?”珠娘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近几步,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茉莉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息飘入我的鼻中。她伸出纤纤玉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眼神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了然。
“行啦!我的好保仔,”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懂的亲昵和调侃,“姐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们那点事儿,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她指的是我和香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香姐她……她等了这么多年,也苦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寻到了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的良人,姐姐我……也替她高兴呢!”
她顿了顿,看着我那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的神情,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促狭起来,她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
“再说了,保仔,你如今是咱们红旗帮的副帮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后更是要执掌整个海盗联盟的牛耳,成为名副其实的南海之王!似你这等英雄人物,大丈夫三妻四妾,红袖添香,本就是寻常之事嘛!姐姐我又没有怪你,你脸红什么?”
她这话,说得我心中更是哭笑不得!这珠娘,不仅看穿了我与香姑的关系,竟然还……还鼓励我“三妻四妾”?!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我知道,她这番话,虽然带着几分玩笑和试探,却也……在无形之中,化解了我们之间那层因为之前“表白被拒”而产生的些许尴尬和隔阂。她用这种海盗世界特有的“豁达”和“现实”,巧妙地为我们三人的关系,找到了一个新的、虽然有些古怪、却也能暂时相安无事的平衡点。
我看着她那双闪烁着精明与妩媚光彩的眸子,心中那份因为茜薇的信而产生的些许烦躁,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是啊,儿女情长固然重要,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在我的悉心照料和爱情的滋润下,香姑的风寒很快便痊愈了。她整个人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眉宇间的疲惫和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容光焕发的娇媚和……一种因为内心安定而散发出的、更加从容自信的上位者气度。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为那夜的彻底坦诚和白首之约,变得更加亲密无间,再无半分隔阂。
数日之后,香姑以红旗帮帮主的身份,再次召集了所有船长(包括正副)级别的核心头目,在赤溪的议事大厅内召开会议。
香姑端坐在虎皮帅座之上,凤目含威,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位船长,声音清亮而沉稳:
“诸位兄弟,上次南澳大会,仓促之间,香姑做出了将南澳岛暂时交予黑旗帮郭当家‘协防’的决定,想必……不少弟兄心中,依旧存有疑虑和不解。”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便是要将此事,与诸位开诚布公,说个明白。”
随即,她便将关于蔡牵的真实图谋祸水东引,驱虎吞狼,以及她将南澳岛“以退为进”的深层战略考量,向众人娓娓道来。
“……所以,南澳岛,并非是我们怕了蔡牵,也不是真的要拱手让给郭婆带。而是我们红旗帮,乃至整个海盗联盟,目前真正的敌人,依旧是清廷水师!是那个虽然调任浙江、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陈长庚!是虎视眈眈的西洋列强!”
“蔡牵与清廷在福建沿海的大战,已是一触即发!郭婆带既然一头扎进了南澳这个漩涡,那他……便休想轻易脱身!让他们去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们则可坐山观虎斗,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我红旗帮的基业,一寸一土,都不会白白送人!南澳岛,迟早……还会回到我们手中!而且,是以一种更稳固、更强大的方式!”
香姑这番话说得是鞭辟入里,高瞻远瞩!将一个看似屈辱的“退让”,化解为深谋远虑的“智取”!
堂下众船长听完,皆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之前因为“弃岛”而产生的憋屈和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香姑这位新任帮主过人智慧和长远眼光的深深敬佩!
“帮主英明!!”
“我等……心服口服!!”
香姑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坐下。随即,她又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如今,福建、浙江沿海,已然成为清廷与蔡牵激战的热点。广东这边,因为陈长庚的调离和之前我等对其水师的重创,反而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
“这段时间,我希望各位船长,都能牢牢做好手头的事务!加紧操练新兵,修葺船只,巩固据点!更重要的是大力发展我们的海上贸易!将我们的‘行水’制度,推广到更广阔的海域!积累更多的财富和实力!”
“切记!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不要轻易挑衅官府水师,更不要主动招惹那些往来的西洋商船!我们的目标,是坐地生金,建立我们自己的海上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