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禁足三月(2 / 2)

林铁爪和雷九爷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最终都保持了沉默。他们知道,这是郑一夫妇在权衡了帮内各方势力、战败的恶劣影响以及我那难以掌控的“野性”之后,共同做出的决定,外人,难以干涉。

我心中一片冰凉,郑一和郑一嫂的驭下之法,肯定是需要建立自己的权威。即使是我这个义子,两次连续的惨败,让他们找不到不这样的理由。但此刻我的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甚至连一丝委屈和不甘都没有。我只是平静地看着郑一嫂,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股更加炽热、更加压抑的火焰。我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对我“战败”的惩罚,更是对我之前所有“出格”行为的清算!是对我的再次敲打和警告!郑一嫂在用这种方式,冷酷而清晰地告诉我,谁才是这个帮派真正能掌控一切的人!我的命运,依然捏在他们手中!

“属下……领罚。”我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近乎顽石般的倔强。

就这样,在我刚刚品尝到“英雄”滋味,刚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点归属感和掌控欲的时候,命运的巨轮,又毫不留情地将我碾落尘埃。我开始了长达三个月的禁足生涯。

郑一似乎也对我彻底失望,这三个月里,他从未召见过我,也未曾派人来“探望”或者“敲打”。帮内的大小事务,无论是分赃议事,还是出海劫掠,都再与我无关。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被排挤在权力边缘、无人问津的“外来者”,只是这一次,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赤溪半山腰那座孤零零的小楼里。

唯一能给我带来些许慰藉的,只有梁炳和懒鬼昌。这两个从一开始就跟着我的“老兄弟”,似乎并没有因为我的失势而疏远我。他们还时不时会冒着可能被责罚的风险,偷偷溜到我那座如今显得有些冷清的小楼里,陪我说说话,给我送些船上分发的、远不如之前精致的吃食。他们小心翼翼,从不敢多问横琴兵败之事,也绝口不提海燕娘,只是笨拙地试图用一些无关痛痒的笑话和外界的传闻来逗我开心,驱散我眉宇间的阴霾。

我知道,他们是真心待我。这份简单而纯粹的情谊,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成了我在这段压抑而绝望的日子里,唯一的一丝温暖。

珠娘也偶尔会来。她总是打着“奉夫人之命,查看旧伤是否复发”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走进我的小楼。她每次来,都会带来一些上好的伤药和滋补品,远比我禁足份例里的东西要好得多。她看我的眼神,依旧带着那份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有两次还细心地为我处理那些在之前连番大战中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伤口。虽然我的身体在秘密锻炼下恢复得很快。交谈的时候,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安慰我,劝我不要多想,安心养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我对她的这份“热情”,依旧敬而远之。经历了郑一嫂那看似公正、实则冷酷无情的“背叛”和算计后,我对她们有了一种莫名的戒心。海燕娘性格豪爽直率,敢爱敢恨,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信任的人。但珠娘也好,郑一嫂也好,她们都是聪明而懂得隐藏的女性。如今我对任何主动靠近我的、特别是与高层有关的女人,都充满了深深的戒备。我不知道珠娘的这份善意,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这三个月,对我而言,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地狱,却也是一次灵魂的涅盘。

肉体上的伤痛在充足的营养和自身的刻苦锻炼下早已痊愈,甚至比之前更加强韧。但被郑一彻底边缘化、以及被郑一嫂那看似公正实则冷酷的手段所“算计”的屈辱和愤怒,却如同无数条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我的内心。

我没有沉沦,也决不允许自己沉沦!

我将所有的悲伤、愤怒、不甘、屈辱,都化作了近乎疯狂的修炼动力!

每日天不亮,当第一缕晨曦尚未照亮海面,赤溪还在沉睡之中时,我便已在小楼的院子里,开始进行超越极限的体能和力量训练!我将几块巨大的压舱石用粗麻绳捆绑起来,当作简陋的石锁,一次次地举起、推开、抛掷,感受着肌肉纤维被撕裂、又在汗水中重生的快感!我用装满了沙土的巨大木桶进行负重深蹲和箭步蹲,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再也无法抬起!汗水如同暴雨般从我的额头、脊背、胸膛滚落,浸湿了地面,在清晨的寒气中蒸腾起阵阵白雾。肌肉在一次次的撕裂与重生中,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充满了爆发力!

白天,我则将自己彻底关在房间里,如同一个苦行僧。我将雷九爷和林铁爪那里通过梁炳辗转搜集来的所有关于海战、炮战、兵法谋略的书籍——虽然它们大多粗浅不堪,甚至有不少谬误,但对于急于了解这个时代战争模式的我来说,也聊胜于无——以及我之前从澳门黑市高价弄回来的那些珍贵的西洋航海图和新式军械图纸,一遍又一遍地研读、揣摩、对比、分析!我试图从那些古老泛黄的图纸和文字中,汲取有用的知识,并与我前世的军事常识相互印证,寻找着可能改变这个时代海战格局的蛛丝马迹。

而到了夜晚,当万籁俱寂,只有月光和海涛声陪伴时,我则会在院中那块被我踩得坚实平整的空地上,独自一人,演练着八斩刀法和三节棍法!我没有用真正的八斩刀,而是用那两把粗陋的短刀代替,努力体会着咏春刀法中那刁钻的角度、迅捷的攻防和贴身短打的精髓。三节棍演练着记忆中那些或刚猛、或灵动的棍花与招式。我将前世所学的格斗技巧——那些已经融入我灵魂深处的擒拿、锁技、步法、发力方式——与这个时代最常见的冷兵器运用,进行着艰苦卓绝的融合与创新!

我要变强!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强到足以……让所有算计我、背叛我、轻视我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这股近乎偏执的念头,支撑着我度过了无数个在汗水、伤痛和孤独中煎熬的日日夜夜。

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样压抑、封闭而又充满了疯狂苦修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正当我结束了一整天高强度的修炼,浑身肌肉酸胀,汗水早已将练功服浸透,准备去冲洗一番之时,梁炳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紧张。

“保仔哥!不……不好了!”他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当家紧急召集所有在岛的头目议事!看那架势……好像……好像又有天大的麻烦了!”

我心中猛地一动!

梁炳接着说:“大当家让你也赶紧过去!”

三个月的禁足期,终于满了吗?郑一,他终于肯再次见我了?还是因为新的危机已经降临,他不得不启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我迅速擦了把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跟在梁炳身后,快步走向赤溪的议事大厅。

还未走近,便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和压抑。来到议事大厅,只见里面早已坐满了人。所有红旗帮的核心头目,包括林铁爪、雷九、乌刀、鲨七、珠娘,以及那些新晋的头领郑六斤、阮舜朝等人,无一缺席。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忧虑和凝重。

郑一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而他身旁的郑一嫂,声音中也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和沉重:

“……情况就是这样。”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疍家的情报网络刚刚传来急报!水师提督陈长庚,在秘密休整了三个月之后,再次卷土重来了!”

“他不仅修复了之前在横琴岛和后续追击战中受损的所有战船,更是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从福建水师和浙江水师那里抽调了大批精锐援兵和新式战船!如今,他麾下的战船数量,经过我们反复核实,恐怕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艘!其中,至少有三十艘是装备了重炮的福船主力舰!”

一百五十艘!这个数字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郑一嫂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而且……根据最新的情报,陈长庚已经下令,将对我们珠江口的封锁线,进一步扩大和收紧!他之前的封锁线,主要集中在虎门、汲水门和大屿山一线,试图困住我们的主力。而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地名:

“他已经下令,将封锁线……直接……推进到了崖山水域!”

崖山!!!

这两个字一出,整个议事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连郑一那张一直强作镇定的脸,也无法抑制地抽搐了一下!

崖山!那几乎已经是我们红旗帮最核心、最腹地的门户了!那里不仅连接着我们最重要的几个秘密补给点和船坞,更是我们红旗帮众多家眷和老弱妇孺的聚居地之一!如果崖山水道被封锁……

陈长庚,这个老谋深算、睚眦必报的家伙,这是要将我们红旗帮……彻底困死在珠江口之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