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僵持。红旗帮这边虽然占尽优势,但对方困兽犹斗,真要强攻拿下,恐怕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就在这时,对方旗舰的船尾高台上,一个身影排开众人,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身形清瘦,面带倦容,眉宇间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与傲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穿着——他内里穿着一件似乎是丝绸质地的长衫,虽然沾染了血污和油渍,但依稀能看出其原本精致的、带有复杂海兽暗纹的料子;外面罩着一件样式古朴、裁剪合体的无袖褂子,边缘似乎还有些磨损的金线滚边;头上更是戴着一顶颇为正式的、缀着几颗暗淡珠子的黑色硬脚幞头,类似某种官帽,但又非清制。这身打扮,与周围喊打喊杀、赤膊短褂的海盗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他虽然身处劣势,被团团围住,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我们。
他身边的几个亲随,虽然也大多带伤,但衣着武器也隐约带着相似的、非中原主流的风格,带着明显的越南或南洋特色,并且对他极为恭敬,隐隐将他护在中央。
这个人……不简单。我心中暗忖,光是这身落魄却依旧不凡的行头,以及那股虽败不馁的气度,就绝非等闲之辈。
“住手!”那中年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沙哑,但依旧洪亮,用一种略显生硬但能听懂的粤语高声喊道,“阁下可是红旗帮主事的?今日之事,或是一场误会!可否暂息干戈,容在下说几句话?”
他的话音不高,却让嘈杂的战场出现了一丝安静。红旗帮这边,海盗们也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攻击,目光纷纷投向旗舰的方向。
旗舰那边,郑一在亲随的簇拥下,走到了船头。他捂着受伤的大腿,脸色依旧阴沉,冷冷地看着对面高台上的中年人:“误会?哼!抢到老子看中的肥羊头上了,还敢说是误会?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那中年人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和挣扎,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在下,莫观扶!曾为……安南旧臣,如今落难于此。不知阁下是红旗帮哪位当家?若有得罪之处,莫某愿赔礼道歉,只求阁下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莫观扶?
我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并无波澜,因为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我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那奇特的自称和他此刻虽然落魄却依然试图保持尊严、进行谈判的姿态上。
郑一听到“莫观扶”三个字,眉头却似乎微微一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似乎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原来是东海侯莫先生。”一个清亮的女声却抢先响了起来。
是郑一嫂!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船头,站在郑一侧后方,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对面的莫观扶,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久闻莫先生大名,昔日也曾是叱咤东京(指越南东京,即河内)的人物,怎么今日……却落到如此境地,连暹罗商船的主意都打起来了?”
莫观扶的脸色更加难看,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时运不济,虎落平阳罢了。不知这位是……?”
“红旗帮,郑大当家的女人。”郑一嫂报上名号,随即又道,“莫先生,明人不说暗话。这艘暹罗商船,是我们红旗帮先看上的。你们既然坏了规矩,按照道上的说法,是连人带船都得留下。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莫观扶那明显受损的船只和寥寥无几的手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在莫先生昔日的名头,也看在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份上,咱们也不是不可以谈谈……”
谈判?
我心中一动。看来,这场意外的冲突,似乎要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收场了?这个莫观扶,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郑一嫂,甚至可能包括郑一,愿意从“赶尽杀绝”转向“可以谈谈”?
我看着远处那个站在船尾高台、身形落魄却依旧挺立的莫观扶,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和他背后那段未知的过去,似乎为我眼前这个本就波诡云谲的海盗世界,又增添了一层浓重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