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微弱的电流嗡鸣,舱内的灯光重新亮起,虽然依旧昏暗,但足以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引擎也恢复了那种他们已经开始习惯的、(相对)平稳的嘈杂运行。
林云从引擎舱爬出来,脸上、手上都蹭满了黑乎乎的油污,显得更加狼狈。凡妮莎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刚才他毫不犹豫拉自己一把的动作,不知为何,之前那种剑拔弩张、互相提防的感觉似乎淡化了不少,反而有点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看来,‘老骨头’先生除了擅长装死、偷东西和神秘兮兮之外,动手修理地精破烂的手艺也意外地不错。”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的调侃意味,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
林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结果反而抹开了一道更明显的油污:“都是为了活命。在这种鬼地方,多一门手艺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经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停电小危机,两人之间的合作似乎无形中顺畅了一些。凡妮莎展现出了出色的导航、计算和阅读理解能力(她无奈地发现林云对地精语法和那些抽象得如同梦呓般的图解理解能力确实堪忧),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领航员和“技术顾问”的职责。而林云则主要负责需要体力的操控、维修(主要是按照手册上的奇葩方法去碰运气,以及利用他对能量和物质的细微掌控进行一些辅助固定或临时修补)以及应对突发状况。
他们开始轮流休息,在那个仅能称之为“鸽子笼”的休息舱里(其实就是一张吱呀作响的吊床和一堆用来固定杂物的绳索),伴随着无休止的噪音和颠簸,勉强合眼打盹。食物和淡水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气氛虽然远称不上融洽,但至少形成了一种基于生存需求的、脆弱的平衡与默契。
在一次林云尝试给那个吵得他神经衰弱的通风扇轴承上点油时,凡妮莎靠在门框上,忽然开口,声音在机器持续的噪音背景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喂,‘老骨头’……等我们真的到了卡利姆多,你下了船,就真的只是回你那个……嗯,‘农场’,然后继续过那种……平静的日子?”她的目光落在林云那双虽然沾满油污,但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的手上。
林云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声音平淡:“不然呢?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劲,冒着被这铁棺材困在海底的风险是为了什么?”
“以你隐藏的这些能力,”凡妮莎斟酌着用词,目光锐利,“无论是你那种……干扰心智的手段,还是你面对危机时的冷静,甚至是你学习操作这堆破烂的速度,躲在乡下种地养花,不觉得……太浪费了吗?”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招揽意味,“迪菲亚……正在重建,我们需要各种人才。尤其是像你这样,有‘特殊技能’的人。”
林云沉默了片刻,将最后一滴粘稠的润滑油精准地滴进轴承缝隙里,那刺耳的摩擦噪音果然减弱了一些。他转过身,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擦着手,目光平静地看向凡妮莎,直接而明确地拒绝:“凡妮莎小姐,谢谢你的‘赏识’。但我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多到快把我淹没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我的……家人,过上一段真正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卷入任何是非,无论是迪菲亚的,还是其他任何人的。”
“平静?”凡妮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却带着与她年轻面容极不相符的沉重与沧桑,“艾泽拉斯这片土地,什么时候给过任何人真正的平静?燃烧军团的邪能火焰还在某些角落燃烧,亡灵天灾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黑龙的阴谋在暗处蠢蠢欲动……还有那些坐在暴风城王座厅里,道貌岸然、吸食民脂民膏的贵族,他们会允许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滔天的恨意,“我父亲……埃德温·范克里夫,他曾经也只是一个想靠双手吃饭的石匠,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给追随他的石匠兄弟会的大家,在暴风城旁边建立一个能遮风避雨、安稳生活的‘家’。可结果呢?那些贵族给了他什么?”
林云看着少女那单薄却始终挺得笔直的背影,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汹涌的悲痛与愤怒,他知道凡妮莎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和重建组织的沉重使命。但他自己的麻烦——来自深渊的血脉、娜迦的潜在纠缠、联盟的通缉、黑龙公主的杀意——同样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自身难保,不想,也没有余力和意愿,再主动跳进另一个充满荆棘与危险的漩涡。他只想回到菲拉斯那个小小的避风港,那里有等他归去的人,有他渴望的、或许短暂的安宁。
漫长的潜航就在这样一次次的故障排除、颠簸忍耐和两人之间时而紧张、时而无奈、时而带着些许微妙理解的相处中继续着。他们成功惊险地绕开了那片发光水母群(虽然近距离观测到了一只如同小型岛屿般大小、散发着幽蓝光芒、触手缓缓舞动的巨大水母,那景象既瑰丽又令人窒息),依靠林云关键时刻的急转舵和凡妮莎精准的深度计算,躲过了一群被潜艇噪音吸引来的、眼神凶悍好奇(且可能将他们视为潜在罐头)的深海鲨鱼,甚至还在途经一处海底山脉时,借助探照灯,隐约看到了一艘沉没的、船体上覆盖着厚厚珊瑚与奇异发光苔藓的、古老精灵风格船只的残骸,那沉默的景象诉说着无尽之海吞噬一切的残酷与历史的厚重。
当深度探测仪显示海水开始持续变浅,浑浊的海水中逐渐出现了更多的光线,远方通过声呐和模糊的观察窗,隐约勾勒出蜿蜒海岸线的轮廓,并且凡妮莎确认海图上标示着“棘齿城——欢迎各位勇敢(或愚蠢)的冒险者!请准备好你们的金币,这里应有尽有!(地精财团宣)”的字样时,两人都知道,这段充满了荒诞、艰辛与意外合作的潜航之旅,终于即将抵达它的终点。
林云长长地、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归家的渴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而真实,几乎要冲破这铁皮的束缚。
而凡妮莎则站在观察窗前,看着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卡利姆多海岸线,眼神复杂难明。她知道,与“老骨头”这段被迫结成的、脆弱的临时同盟,在靠岸的那一刻起,大概率就要结束了。但这段在深海铁棺中共度生死、共同面对困境的经历,以及对这个神秘男人所展现出的、远超她最初判断的能力与秘密的认知,如同在她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让她萌生了一些新的、更加大胆和长远的想法。迪菲亚在卡利姆多的发展,或许……需要一些不一样的“朋友”。
“深水财宝号”带着一身斑驳的锈迹、附着物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一个刚从战场归来的伤兵,艰难地破开水面,重新暴露在阳光(尽管棘齿城的天空总是带着一层工业烟尘的淡黄色)和空气之下。它发出最后一声如释重负的、混合着蒸汽排放的叹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驶向那座熟悉的、充满了地精叫卖声、机械轰鸣声和各种语言讨价还价声的喧嚣港口。
卡利姆多,到了。
但对于林云和凡妮莎而言,一段旅程的结束,或许恰恰意味着另一段更加扑朔迷离、充满未知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