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林昊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那可知颍川饿死多少人?中原饿死多少人?大汉饿死多少人?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棋盘,多少人背井离家,流离失所?
荀彧沉默。
去年我见过太多了。林昊的目光落在油灯跳动的火焰上,巨鹿城里因病得不到医治,在街头巷尾哀嚎的贫民;北边战乱流亡到颍川,与别人易子而食的饥民......
他抬起头,直视荀彧:今春我教百姓互帮耕作,至今无人饿毙。白子重重落下,这就叫意欲何为!
荀彧凝视棋盘,黑子在他指尖微微颤动。良久,他轻声道:先生心怀悲悯,彧深感敬佩。但......
但什么?
但先生所为,终究是在掘汉室根基。
林昊摇头:我并非如荀彧大人那般忧国,考虑汉室天下如何延续。他指了指窗外的星空,我只在乎这天下黎民百姓。如同我早上所说——上医医国,我一介游医,我只救人。
荀彧手中的黑子迟迟未落。油灯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一丝动摇。
若救人......他最终轻声问道,非得用这种方式吗?
林昊没有立即回答。他提起茶壶,为荀彧续了一杯野山茶。茶汤清澈,映着两人的倒影。
荀公子,他缓缓开口,当你看到一个人快饿死了,你是先问他为何沦落至此,还是先给他一碗饭?
荀彧怔住。
我给不了天下人答案。林昊将白子收入棋篓,但我至少能给他们一碗饭。
夜风拂过,棋盘上的局势已然明朗——白子虽未大胜,却牢牢占据要津。
荀彧眼中精光一闪,索性直言:先生以为,汉室可还有救?
大树将倾,非一木可支。林昊斟字酌句,但若天下人各尽所能——有人修枝,有人培土,或可延缓其颓。譬如富商开仓放粮,我辈施药救人,皆是在尽绵力。
这番既不否定汉室、又暗含变革之意的话语,让荀彧陷入沉思。良久,他轻叹:先生之论,与寻常人截然不同。那林先生以为,具体应该如何做?
林昊盯着棋盘,指尖的白子轻轻落在天元。
譬如弈棋,与其纠结一子得失,不如重定规则。
荀彧抬眉:比如?
减租赋、兴学堂、通沟渠。林昊的手指滑向棋盘边缘,点在那几颗被围困的黑子上,让这些也活起来。
荀彧执棋的手悬在半空。这些政策,与他理想中的王佐之道竟不谋而合。他凝视着林昊,忽然压低声音:
先生之才......为何委身太平道?如今朝廷视尔等为眼中钉,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烛火地爆了个灯花,火光在林昊眼中跳动。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了一军:
荀公子又为何来探我这的底?他似笑非笑,莫不是觉得,太平道的做法......才是对的?
荀彧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棋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黑子。荀氏世代儒学,忠君爱国的思想早已刻入骨髓——若非如此,历史上的他又怎会因反对曹操称帝而忧死?
可眼前之人说的没错。那些饿死的百姓,那些易子而食的惨状,那些在街头哀嚎的贫民......
荀公子,林昊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
棋局已至终盘。白子如星罗棋布,稳压黑子一头,胜负已分。
荀彧观察良久,最终将手中棋子轻轻放回盒内:在下棋艺不精,今日这一局......荀某受教了。
林昊微微一笑:若先生日后还有何疑难杂症,欢迎再来,当然诊金二十钱分毫不能少。
荀彧闻言,忽然朗声一笑。他端起茶杯,将剩余的黑山茶一饮而尽:
茶尽,人散。
夜风拂过庭院,棋盘上未收的棋子映着月光,仿佛一场未尽的天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