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叠凝聚了学生们数个通宵心血的计算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纸张散落一地,如同宣告死刑的判决书。
“死胡同!这还是死胡同!”
他咆哮着,
“发散!结果依然是发散!你们拿这种东西来给我看什么!”
学生们噤若寒蝉,一个个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师生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看着老师傅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看着他那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的面容,大弟子终于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老师,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您出去走走吧。求您了。”
“出去?”
方振国冷笑,
“我走到哪里去?走到火葬场去吗?”
“老师!”
大弟子上前一步,拦在了暴怒的老师面前,
“您这样下去,不等项目被叫停,您的身体就先垮了!我们不能没有您!”
“是啊老师,您就当是换换脑子,也许……也许就有灵感了呢?”
几个学生七嘴八舌地劝着,几乎是用一种半推半就的方式,将方振国“赶”出了那栋压抑的办公楼。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院子里的空气,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可这一切,都无法让方振国烦躁的心绪平复分毫。
他心烦意乱地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全是奔腾咆哮的数据流和纠缠不清的数学模型。
他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孩童的吵闹声,树上的蝉鸣声,都让他觉得无比聒噪。
他只想找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一个能让他把脑子里那些该死的红色曲线全部抹掉的地方。
他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片家属区的空地。
他走过沙坑。
目光只是无意识地,烦躁地一扫。
然后,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秦战的那个女儿,淼淼。
她正一个人,蹲在墙角下,手里拿着一块从墙皮上抠下来的白色石灰块,非常专注地在水泥地上画着什么。
她画得很慢,很认真。
那是一条线。
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线条。
那条线非常古怪。
它不是圆形,不是椭圆,更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熟知的标准二次曲线。
它蜿蜒,扭曲,却又带着一种奇特无比的韵律感。
每一个转折,每一个弧度,都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和谐。
就好像,这条线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
作为一个浸淫数学领域一生的泰斗,方振国在那一瞬间,竟从这孩童随意的涂鸦中,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数学之美”。
一种浑然天成的,未经雕琢的美。
荒谬!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零点一秒,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现在心乱如麻,脑子都快要炸开了,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看一个傻孩子画画?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向着那栋让他爱恨交织的办公楼走去。
灵感?
狗屁的灵感!
他没有注意到,那条被他抛在身后的,由白色石灰画出的奇异曲线,已经如同最高明的篆刻师落下的第一刀,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他潜意识的最深处。
夜。
深了。
方振国最终还是被疲惫彻底击垮,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去。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个觉。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无尽的黑暗。
无数失败的弹道轨迹,拖着红色的尾焰,如同末日降临的流星雨,从天而降,带着尖啸,不断地坠落,爆炸。
每一声爆炸,都让他的心脏抽搐一下。
绝望,冰冷,无力。
他被困在这片失败的坟场里,无处可逃。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和毁灭之中。
白天看到的那条白色曲线,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了。
它像一道划破永夜的金色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梦境!
那条曲线不再是地上那副不起眼的涂鸦,它变得立体,璀璨,散发着神圣而威严的金色光芒,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宇宙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