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响。
不是声音,也不是震动,而是一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让人骨头发麻的颤动。像无数看不见的针,扎进皮肤,刺入骨头,连每一个细胞都在微微发抖。这光不属于任何颜色,既不红也不紫,甚至不在我们能看见的范围里,它更像是宇宙本身裂开了一道缝,正发出低低的呻吟。
三个人站在迷宫中央,脚下的地面已经变了。原本是冰冷的金属板,现在却泛着幽蓝色的微光,一跳一跳的,像有生命一样。整座建筑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们的呼吸轻轻起伏。
刘海左手掌心还在流血。那道伤口很深,边缘整齐得不像刀割的,倒像是空间自己裂开了口子。每一滴血落下,空中那张悬浮的乐谱就轻轻一颤,纸面荡起涟漪,像水面上被风吹皱了。
这张乐谱早就不是普通的纸了。它像某种活着的东西,边缘微微蠕动,上面浮现出一个个奇怪的符号,闪一下就消失,又重组,像是在不断变化。
“别断。”他声音沙哑,右手死死按住乐谱一角,指节都发白了。他的手在抖,不只是因为失血,更是因为乐谱另一头传来一股拉力——好像有人在拼命抢这张纸。“这东西认血……是真的靠人的血才能启动。”
林夏没说话。她咬着项链上的吊坠,金属贴在舌尖,凉凉的,顺着喉咙蔓延开来。那是妈妈留给她的唯一东西,一枚银色音叉,刻着倒三角的花纹。她一直不知道它的用处,直到今天。当歌声响起时,它开始轻轻震动,像是体内藏着另一个声音,在和外面的旋律呼应。
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从胸口升起,顺着气管往上爬,最后卡在喉咙口。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她身体里调音,一点点校准频率。高音来的时候,耳朵轻轻抖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拨动。这不是听见的,而是直接传进脑子里的信号——她正在接收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孩子站在他们中间,小手一直没松开。
他一手拉着刘海,一手握着林夏的手腕。他的手心温度很特别,不像小孩子该有的暖意,反而像机器一样稳定地维持在36.7c。他的眼睛亮得出奇,瞳孔深处似乎有光流转,盯着乐谱最底下那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字。那些字细如发丝,排列方式完全看不懂,像是用时间倒流的方式写出来的句子,必须按照特定节奏才能读。
“爸爸,”他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三人听得到,“这段歌要三个人一起唱完。不能快,也不能慢,差半拍就会重来。”
“我知道。”刘海吸了口气,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擦过,“我唱第一段,你妈接第二段,你负责最后那个长音——别抢,等我们。这是唯一一次机会,系统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
孩子点点头,往前挪了半步,动作机械,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形状扭曲,有时突然拉长好几倍,又猛地缩回去,好像不受灯光控制。
林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全是铁锈味、血腥味,还有一丝像雨后闪电般的臭氧气息。她想起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那个夜晚——七年前,下雨天,她路过一个废弃的广播站,破喇叭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童声哼唱,旋律怪异,节奏颠倒,像是录音带倒放。她当时以为是设备坏了,可回家后却发现,那段旋律一直在梦里重复,整整三个月都没停。
现在她懂了:那不是梦,是记忆残留的回声。
她睁开眼,看向乐谱中央那行幽蓝的音符。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缓缓旋转,彼此缠绕,形成一个会动的图案。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扇门,通向不同的时间点。她张嘴,第一个音刚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光线都停顿了半秒。
紧接着,迷宫的墙开始发烫。
灰白色的金属墙面迅速变红,然后泛出暗金色的光泽,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画面——实验室爆炸、医院走廊奔跑的身影、雨夜车站的告别、婴儿哭声中的火光……每一幕都被放大到刺眼的程度,细节清晰得让人心慌。这些画面不是随便播的,而是飞快地来回闪现,试图干扰他们的听觉判断。
“来了。”她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三人同时进入第二句。
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坚定。刘海的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疲惫与执念;林夏的声音清澈透明,像春天融化的雪水冲开冰层,温柔却有力;孩子的高音纯净得像玻璃风铃,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击人心。
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乐谱开始缓缓旋转,边缘泛起一圈圈波纹,倒三角符号不断重组,像基因链一样自我复制、变异。就在最后一个音即将合拢的瞬间,整张纸猛地翻了个面。
背面出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
全是倒三角组成的序列,排列方式像古老的密码,又像某种神秘的计数法。而在这一堆符号中间,一行一行地浮现出第十一段歌词——不是一次性出现,而是随着他们的呼吸节奏,逐行显现,仿佛在确认谁才是真正的演唱者。
“这歌……本来就不该一个人唱。”林夏喘了口气,额角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在下巴凝聚成一滴,轻轻“啪”地落在地上,“它是设计成必须三个人才能启动的。单人吟诵只是假象,是为了筛选合格的人。”
刘海点头,眼神锐利:“所以之前所有的版本都是残缺的。系统删掉了合唱的部分,只留下一个人唱的伪代码。目的就是不让任何人发现真相——这首歌不是为了治愈,是为了唤醒。”
“唤醒什么?”林夏问。
“唤醒‘原初协议’。”孩子忽然开口,声音还是稚嫩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三个声音的频率同步率达到98%以上,就会触发深层指令。这首歌的本质,是一把钥匙。”
“而现在,”刘海低头看着自己不停流血的手,血已经浸透袖口,顺着剑柄流进底部铭文的缝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腐蚀金属,“我们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他们重新开始。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完整推进。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每一个音都精准落在该落的位置。刘海的声音承载着十次轮回的记忆,每一声都像撕开旧伤;林夏的旋律带着母亲般的守护意志,温柔却不容拒绝;孩子的高音则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层层伪装,直指核心。
三种声音融合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声浪。
墙壁上的画面彻底失控,疯狂闪回——
【画面一】地下实验室,墙上满是屏幕,显示着全球脑电波图谱。一名穿白大褂的女人将音频输入主机,屏幕上跳出警告:“检测到非法合唱协议,启动隔离程序。”
【画面二】暴雨夜,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车窗内隐约有个婴儿,嘴里无意识地哼着片段。路边监控记录下这一刻,随后所有数据被清除。
【画面三】精神病院病房,男子蜷缩墙角,反复画着三个交错的倒三角,嘴里喃喃:“他们还没回来……他们还没唱完……”
每一幕都被放大到极致,试图用情感冲击打断他们。但他们谁都没看,也没眨眼。他们在心里默默想着支撑自己的理由:
刘海记得那天咖啡店外。她穿着米色风衣,伞偏向他这边,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父亲,而不只是个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