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行杀盗淫,口言妄恶两舌绮语,意贪嗔痴,…如此罪业,必堕恶趣。”*2
杀生害命,乃是五戒之首,十恶之最。她犯下了如此重罪,是不是也会如经中所说,死后必堕恶道,甚至堕入地狱,受无尽苦楚,求出无期?
求出无期?
谢竹茹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来。
她现在不也是……求出无期吗?
想到这里,她反而奇异地渐渐冷静了下来。
自身尚且难保,还想什么身后业报?杀死王婆子的因果,自有她自己承担便是。
若是王婆子心有不甘,想要索命……那便来吧!
她都接着。
此念一出,便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周遭万籁俱寂,但这寂静却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阴冷。
谢竹茹的手指扶在黄花梨木的床沿,夜深露重,往日温润的木料此刻也只透出沁入骨髓的寒意,丝丝缕缕,顺着指尖攀爬。
摸着这冰冷木质,她无端想起今日匕首前端触到的王婆子那坚硬的喉骨。
月色惨白,她望着地上那一小片凄清光晕,恍惚间竟似看到了王婆子濒死时苍白如纸的面皮。
此刻那面皮就和着这月光,融融地化开在地上。
月光流转,微风拂过,光影微动,地上的“王婆子”似乎也随之活了过来,她呆滞地望着谢竹茹,不言不语,却令谢竹茹心头骤紧。
谢竹茹想扭过脸去,手下却不自觉用力,攥紧了床榻上丝滑的锦被。
湿凉的汗打湿了布料,蔫答答地粘在谢竹茹的手上,触感……像极了王婆子那松弛的皮肉。
王婆子来找她了吗?
但……她都接着!
于是她强迫自己盯着面前的“王婆子”,唇角微抿,眼中像是燃了一簇火。
黑夜中,她轻轻开口:“若要索命,便尽管来吧!”
“但……”
“你若没那本事,便不要出来妨碍我!”
王婆子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而谢竹茹却只定定的看着她,面色倔强。
而此时,外间值夜的丫鬟早已被惊醒,屏息听着内室的动静,心中骇异不已。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借着门缝里漏进的微光,只见小姐直挺挺地坐在床沿,眼睛睁得极大,只死死地盯着床榻前方的一块月光。
一只手紧攥被角,指节用力至泛白,唇齿开合,似在喃喃自语。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哪敢细看,连滚带爬便奔出去禀报老爷夫人。
谢竹茹对门外的慌乱恍若未闻。她极慢地眨了下眼,似对那地上的虚无道:“会是谁来呢?”
顿了顿,仿佛得了什么回应,嘴角极轻微地一扯,露出一个冰冷了无笑意的弧度:“不会是她……她如今,怕是连我这院门都不敢踏入了。”
这诡谲异常的一幕,恰被匆匆赶回的另一丫鬟自门缝窥见。
只见小姐宛若邪祟附体,对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地面低语,竟连一盏灯也不点。
那丫鬟霎时手脚冰凉,寒气自脚底直窜天灵盖,死死咬唇才压下惊呼,大气不敢出,连滚带爬缩至廊柱后,浑身抖若筛糠。
内室里,谢竹茹再次沉寂下去,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一般。
直到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灯笼晃动的光影,才勉强打破了这奇怪的凝滞。
来人果然不是王夫人。
谢康年带着老管家山叔,面色沉凝如水,快步而入。
下人手脚麻利地将室内灯烛逐一点亮,驱散部分黑暗,却也使得谢竹茹那张苍白如纸、神情空洞的脸,愈发清晰地呈于人前。
谢同知望着女儿这般模样,嘴唇翕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至极的叹息,别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老管家山叔眼中盛满痛惜与惊忧,他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温声唤道:“小姐?竹茹小姐?”
谢竹茹抬起了头。
“是等辈人,如履泥途,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邃。”*3
她想,可不是吗?
她总是走在泥泞的路上,负石困重,步履维艰。
污泥翻涌,她真的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