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盼远皱了皱眉,紧紧盯着面前的李良玉。
他犯了如此大罪,自然是过得不好的,牢狱里的饭也不好吃,此时看着也消瘦了不少,两颊都凹了下去,胡子胡乱生长着,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瞧着与以往那个能说会道、面容清俊的李良玉大相径庭。
卢盼远盯着他瞅了半晌,却没有像李良玉预料的那样出言嘲讽,而是代替英娘问出了那个横亘在卢家所有人心中许久的“为什么”。
“为什么?”
李良玉自己念叨着这问题,翻来覆去地咀嚼了许久,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他笑得癫狂,卢盼远却皱起了眉。
半晌后,他才收了笑,突然间便有了与卢盼远交谈的欲望。
他面上带着讽意,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卢家人:“为什么?果然是你们卢家人能问出来的问题。”
他语中微带叹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非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我本就是个卑鄙小人。”
“正因为我是个卑劣小人,所以即使叔父叔母抚养我长大我也并不感恩。”
“所以即使英娘对我再好我仍觉得不够。”
“你们对我越好,我越是恨你们。”
他目光沉沉,望着卢盼远:“我很讨厌你。”
卢盼远道:“我知道。”
李良玉又笑了:“不,你不知道。”
他的笑容有些尖锐:“你父母齐全,又前程远大,如何知道我这样的人的想法?”
“你们卢家多幸福啊,叔父叔母善良,你也有出息,比之叔父叔母都强上不少,英娘也从小漂亮又可爱,附近的人家谁不说你们家有福气?”
“你们还良善,已经过世的故旧的子女也心无芥蒂的当自家的孩子抚育在身边。”
“你们是多么良善幸福的一家人。”
“可我呢?”
他父母双亡,却是看着卢家人和乐融融,他便却是不甘。
他接受了卢家人的好意的同时,也被迫接受了附近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和话语。
从父母逝去之后,周围的邻居便默认他是英娘的童养夫,是要入赘到英娘家的。
他不甘心。
他明明也曾是父母双全的好儿郎,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谁的童养夫?
他心里痛苦愤恨,可卢家对他真的很好。
但卢家对他越好,他就越不甘心。
他越不甘心,就越察觉到自己的卑劣。
他与卢家人不一样,卢家人是善良仁慈的君子,而他是阴沟里的小人。
偏偏这小人非要做一副伪君子的模样,受了君子的大恩,也不敢贸然恩将仇报落人口实。
越是如此,他私下里便越是憎恨卢家人。
他恨卢父卢母,做什么要将他带回家?让他如今不上不下的被人嘲笑?
他受了卢父卢母这么大的恩情,又要怎么去报?
他恨卢盼远,卢盼远行事光明正大,有出息、能干、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后头又娶了个美娇娘,生了个小郎君,还在府城安了家,时常寄钱回来。
他恨他不是卢盼远。
然而他最恨的还是英娘。
没出事前,他多么喜爱英娘,出事以后,他便多么厌恶英娘。
他恨她父母庇护之下养成的天真娇憨的性子、恨她的不谙世事、恨她对他的好、恨她无知无觉地跟在他的身后喊他“玉哥哥”。
恨她深情不悔,叫自己始终狠不下心抛弃她。
恨她即使家中殷实,他李良玉尚且需要靠着卢家过活,却还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他,甚至不愿意让他入赘。
英娘越是善良剔透,便衬得他越是污浊不堪。
他恨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