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脸上带疤的壮硕将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沙盘上的小旗簌簌抖动:
“幕府军主帅新丧,军心涣散,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拿下名椎滩,剑指八酝岛的大好时机!珊瑚宫大人,此刻犹豫,便是贻误战机啊!”
“没错!”
另一位年轻气盛的军官附和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千里佑已死,这正是大御神大人(奥罗巴斯)在天之灵庇佑!我们应当用幕府军的血,祭奠我们死去的同胞,怎能在此刻停下脚步?”
主战的情绪如同帐外的海潮,汹涌地冲击着这本就不甚坚固的营帐。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静立于沙盘主位的少女身上——珊瑚宫心海。
她今日穿着一身略显庄重的巫女服,神色平静,仿佛并未被帐内几乎要沸腾的战意所影响。
唯有细心之人,或许能察觉她垂在袖中、微微蜷缩的手指,以及那比平日更加幽深、仿佛在承受着无形重压的蓝眸。
她听着每一位将领的陈词,没有立刻打断。
直到最初的激昂稍歇,目光再次汇聚于她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诸位的意思,我已明白。渴望胜利,渴望为同胞雪恨,这是每一位海只岛战士最真挚的情感。”
她先是肯定了众人的情绪,随即话锋悄然一转:
“但请问诸位,我们即使倾尽全力,击溃了名椎滩的柴门二郎部,然后呢?”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沙盘上稻妻城的方向:
“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兵力,一路攻破幕府的重重关隘,直抵天守阁?我们是否有把握,在雷电将军的无想一刀之下,为海只岛搏出一个未来?”
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提及“无想一刀”,即便是最勇猛的将领,眼底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恐惧。
心海的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千里佑虽死,但九条裟罗等将领仍在,幕府的根基未损。贸然深入,一旦孤军被困,后勤断绝,届时谁来救援?我们付出的巨大牺牲,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将生命托付给我们的将士?”
“可是,大人!”
那位疤脸将领仍不甘心:
“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战士们求战心切,憋着一股气啊!”
“并非不战。”
心海轻轻摇头,手指在名椎滩区域画了一个圈:
“而是换一种战法。我们如今已占据主动,当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稳固的优势。”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与千里佑约定的、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策:
“传令各部,收缩战线,巩固现有阵地,对幕府残军实施围困。切断其补给线路,不断以小股部队袭扰,疲其心神,耗其粮秣。时间,会站在我们这边。”
此令一出,帐内再次哗然!
“围而不攻?这……这太保守了!”
“这要围到什么时候?若是幕府援军到来……”
“战士们恐怕难以理解啊!”
心海静静地听着所有的质疑,她没有动怒,也没有提高声调,只是在那议论声稍缓时,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力量,那是作为“现人神巫女”的决断:
“这是命令。”
四个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她环视众人,眼神依旧平静,却透出了领袖的威严:
“我理解诸位求战之心,但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对每一位士兵的生命负责。无谋的勇猛并非荣耀,而是对生命的轻慢。海只岛的力量来之不易,不应消耗在无谓的正面冲锋上。”
她稍作停顿,语气略微缓和,却更显深邃:
“此外,局势或许另有转机。我们需要时间……等待变数。”
她没有明说你可能带来的变革,但那语焉不详中蕴含的意味,让几位心思敏锐的将领陷入了思索。
最终,她总结道:
“执行命令吧。安抚好部下,告诉他们,这是为了海只岛更长远的未来。一切的牺牲与忍耐,都将获得其意义。”
尽管仍有部分将领面露不解甚至不满,但在心海罕见的强硬态度和那份沉静如海、却深不可测的谋略气场之下,无人再敢公开反驳。
军令开始逐级传达。
众人领命陆续退出指挥部后,心海独自一人站在沙盘前,望着那被标记出的包围圈,久久不语。
帐外雨声渐密,敲打在帐篷上,如同敲打在她的心头。
她力排众议,选择了这条看似保守、甚至可能引发内部非议的道路,只为了履行那份在阴暗岩窟中达成的、关乎稻妻未来的秘密契约。
她知道,自己正在用海只岛的军事行动为赌注,去赌一个男人颠覆稻妻腐朽秩序的承诺。
这份压力,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沉重。
“千里佑……”
她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望向了遥远稻妻城的方向:
“请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海只岛的命运,乃至整个稻妻的和平,此刻都系于这“围而不攻”的战术之上,系于那双即将在黑暗中挥动的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