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白云羿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侧过头看向银烬,试探性地问道:“阁下……您,真的……是赤霄的爹吗?”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什么忌讳。
银烬闻言,脚步未停,清冷的眼眸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怎么,我看着不像?”
“呃……倒也不是像不像的问题,”白云羿挠了挠脸颊,组织着语言,“主要是……我印象里,赤霄他当年在青丘的时候,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些同辈的混蛋家伙,还经常拿这个挤兑他、欺负他……所以,他突然多了您这么一位……爹爹,确实挺让人意外的。”他说起往事,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对当年那些霸凌者的不齿。
银烬的目光微微一动。赤霄确实时常会同她讲起过去,但内容大多围绕着他们在灵山修行的那段相依为命的岁月,对于更早之前,在青丘的童年,他几乎闭口不提。
此刻听白云羿提起,银烬便顺势问道:“他未化形前,在青丘……具体是怎样的?”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脚步却不自觉地放得慢了些。
白云羿一边挥动着扫帚,将金黄的银杏叶扫到路旁,一边回忆道:“赤霄他……本不是青丘土生土长的狐族。据说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狐崽子,阴差阳错闯进了青丘的地界。也是他运气好,或者说天赋异禀,靠着青丘充沛的灵气开了智。”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可开了智,麻烦也就来了。青丘那些自诩血脉高贵的家伙,哪里容得下一只外来野狐?再加上他无依无靠的……唉,那时候可没少受欺负。”白云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排挤都是轻的,抢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树洞,夺他辛苦攒下的灵果,都是家常便饭。他那时候修为浅,打又打不过,争又争不赢,常常是浑身带伤,躲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舔伤口。”
银烬静静地听着,脑海中仿佛能勾勒出一只瘦小的、毛发或许都黯淡无光的红色幼狐,在陌生的、充满恶意的环境中,瑟瑟发抖、艰难求生的画面。她想起赤霄如今那强大威严,甚至带着些许偏执掌控欲的模样,很难将两者联系起来。那些刻意不曾提及的童年创伤,或许正是塑造了他如今性格的根源之一。
“那时候……没人管吗?”银烬问道,声音比平时更轻了些。
白云羿叹了口气:“管?谁会为了一个外来野狐出头?长老们事务繁忙,只要不闹出狐命,小辈之间的打打闹闹,他们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是我爹……偶尔看不过去,会私下里训斥我那些过分嚣张的同族几句,但效果也有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也可能正因为这样,赤霄后来修为稍有起色,就独自离开了青丘。再后来……就是他强势回归,以绝对的实力横扫一切,坐上了妖尊之位。”
银烬沉默着,没有再问。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赤霄对她会有那般近乎病态的依赖和执着。对于曾经一无所有、受尽欺凌的他来说,那个在绝境中给予他温暖、教导他、给了他一个“家”和“义子”名分的原主,恐怕是他漫长灰暗生命中,能抓住的唯一的光。
而这束光一旦失去过,他便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所以才会在知道她失忆后,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回过去,如此小心翼翼地守护,甚至对任何可能靠近她的人,都抱有极其强烈的警惕。
白云羿说完赤霄过往的辛酸,心中感慨万千,但那个最初的问题依旧盘旋在他心头。他忍不住再次追问,语气比刚才更加认真了些:“所以……阁下,您真的……是赤霄的亲爹吗?”
银烬从对赤霄过往的思绪中回过神,听到这个问题,很干脆地摇了摇头,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是亲的。是干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是他离开青丘之后认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白云羿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这就说得通了!”他心里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还好,阁下并非那种抛弃幼子、不负责任的刻薄父亲。
然而,这个念头刚落,另一个问题却鬼使神差地浮上白云羿心头。他几乎是没过脑子,话就脱口而出:“那……阁下您,现在有……道侣吗?”
这话一问出来,白云羿自己就先惊住了!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瞬间爬满了懊悔和尴尬——完了完了!我怎么问这种私密的问题!这张破嘴!怎么就是管不住呢!又在冒犯阁下了!
银烬也被白云羿这跳跃性极强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白云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没、没什么!就、就是随便问问!阁下您要是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说!就当我没问!真的!”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银烬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避讳的问题。她只是略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一脸平淡地回答道:“曾经……应该是有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曾经……有……有的?”白云羿听到前半句,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像是心口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但还没等这失落感蔓延开,银烬的后半句话便接踵而至——
“不过,应该都死了。”
“死、死了?!”白云羿倒吸一口凉气,瞬间,那点微不足道的失落被巨大的震惊和懊悔所取代!
“对不住!对不住!阁下!我不是故意的!我……”白云羿急得额头冒汗,连连道歉。他居然勾起了对方痛失所爱的悲伤回忆!他这张破嘴!他简直想当场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然而,就在这强烈的自责中,白云羿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银烬表述中的异样——“应该”?还有她那过于平淡,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漠然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身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压下心中的慌乱,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应该’……?阁下,您这话是……?”
银烬看着他一脸紧张又困惑的模样,倒是没什么隐瞒,直接说明了情况,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我失忆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关于道侣的事,也只是隐约有点感觉,知道曾经存在过那么两个人,但具体是谁,发生了什么,都忘了,关于他们的结局也是听别人说的。”
白云羿彻底愣住了。
失忆……
所以,那平淡的语气,并非冷漠,而是……空白?
他看着银烬那双清澈却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琥珀色眼眸,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先前那些尴尬、懊悔、失落,都化作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更加卖力地挥动起了手中的扫帚,仿佛想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连同地上的落叶一起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