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请辞(1 / 2)

冬日清晨,窗外天色未明,细雪无声飘落,庭院中的老桂树覆上了一层松软的白绒。

属于银烬的偏院内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

沈晏清先醒了过来。他微微动了动,便感受到身边人温热的体温。银烬睡得正沉,平日里清冷的眉眼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墨色长发铺散在枕畔,有几缕甚至调皮地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不敢大幅动作,生怕惊扰了身边人的好眠,只是微微侧过身,借着透过纱帐的微弱晨光,细细描摹着银烬的睡颜。指尖虚悬着,隔空划过那精致的眉骨、挺直的鼻梁、艳薄的唇瓣……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暖意填满。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银烬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初醒的眸子里一片清明,早年的经历让她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沈晏清一动她便醒了,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晏清,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看什么?”

“看你。”沈晏清低笑,忍不住凑过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雪下大了。”

银烬懒懒地嗯了一声,非但没起身,反而伸手环住沈晏清,往温暖被窝深处缩了缩,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着眼咕哝道:“那便再躺片刻……”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在最放松时才会流露的依赖与慵懒。

沈晏清心软成一滩春水,从善如流地将人揽得更紧些,享受着这冬日清晨难得的温存时光。

今日休沐,直到天色大亮,两人才起身。用过早膳,沈晏清需去书房处理公务。银烬便随意拿了卷闲书,也跟着去了书房,身后跟着摇摆着尾巴的赤霄。

银烬并不打扰他,只歪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透窗而入的雪光看书。偶尔抬眼,便能看见沈晏清端坐于书案后凝神书写的侧影,神情专注,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赤霄紧紧挨着银烬的腿,团成一个完美的火红毛球。银烬空着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背脊上最丰厚的皮毛,引得小家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午间,小厨房送来了刚炖好的山药羊肉汤,汤色奶白,香气四溢。沈晏清亲自盛了一碗,吹温了才递到银烬手边:“趁热喝,驱寒。”

银烬接过,小口喝着,暖汤入腹,通体舒泰。她抬眼,见沈晏清嘴角沾了一点油渍,便自然地伸出指尖替他揩去。沈晏清耳根微红,却并未躲闪,反而就势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

睡梦中的赤霄闻到肉汤浓香鼻翼微蹙着醒了过来,从榻上一跃而下来到银烬跟前,爪子勾了勾她的衣袍。

“馋狐一只。”银烬嘴上嫌弃但还是盛了一碗放在榻上。

赤霄跃回榻上,欢喜地将脸栽进碗里喝了起来。

午后,雪稍停了些。银烬一时兴起,拉着沈晏清去院中赏雪。两人披着厚厚的大氅,并肩走在铺满白雪的回廊下,赤霄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银烬忽然俯身团了一个雪球,趁沈晏清不备,精准地丢到了他的貂裘兜帽上,雪沫四溅。

沈晏清被冰得一激灵,愕然转头,却见银烬正站在不远处,唇角微扬,眼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如同冰雪精灵般的狡黠光亮。他失笑,也俯身团了雪球,笑着追了过去。

一旁的赤霄想帮银烬,用小爪子飞快地扒拉着身边的雪,似乎也想团个什么,可惜爪子不像手,扒拉了半天只弄出一个小雪堆,无奈放弃,只好趴在回廊下看着两人嬉笑打闹。

一时间,肃静的丞相府后院竟响起了难得的笑闹声,惊得枝头的积雪都簌簌落下。

最后还是银烬怕沈晏清冻着手,率先停了手,走过去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塞进自己温暖的掌心捂着,投降道:“不玩了,不玩了,回屋。”

沈晏清任由她捂着,眉眼弯弯:“好。”

傍晚时分,书房内早早燃起了灯烛。沈晏清批阅完最后一份公文,抬头见银烬仍歪在榻上,书卷却已滑落手边,人似乎又睡着了。暖黄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静谧美好得不似真人。

沈晏清放下笔,拿起滑落的毛毯,悄声走过去,趴在银烬身旁赤霄感觉到沈晏清的靠近,“啾”了一声,抬头看向沈晏清。

沈晏清对赤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将手上毛毯轻轻盖在银烬身上。他蹲在榻边,就着烛光,静静看了许久,心中一片宁和圆满。

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只有细碎温暖的相伴。于沈晏清而言,这便是世间最极致的幸福。于银烬这漫长的生命来说,这点滴的暖意,亦是最珍贵的点缀。

时光荏苒,岁月在平静与暗流中悄然流逝。

永熙七年秋,丞相夫人“白瑾”终究因“旧疾难愈”,在一个落着蒙蒙细雨的夜晚离世。丞相沈晏清悲痛欲绝,告假半月,丧仪极尽哀荣。

永熙八年,在沈家二老多次含泪恳求与银烬的默许下,沈晏清与银烬从沈家旁支中几经考察,最终选定了父母早亡、聪慧伶俐、根骨亦是不错的侄子沈行之,过继到了自己名下,立为嗣子。此子不仅聪颖过人,眉眼间还有几分沈晏清年少时的影子,且根骨清奇,是个可造之材。

自此,沈行之便养在丞相府中,由沈晏清亲自教导经史子集、为人之道,银烬则从旁点拨武艺强身。两人倾囊相授,沈行之亦不负所望,天赋异禀又刻苦勤勉,文武兼修,进步一日千里。

在询问过沈行之是否有入仕意愿,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晏清并未利用自身官职给嗣子提供方便门荫入仕,而是要求他同普通人一般科举入仕,并要求同僚不可因沈行之的身份为其行方便。

永熙二十一年春,杏花烂漫时,金殿传胪,沈行之一举夺魁,高中状元!消息传回丞相府,上下欢腾。

状元游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沈行之身着红袍,帽插宫花,骑在高头骏马之上,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既有文人的儒雅风流,又不失武者的英气勃发,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引得道路两旁欢呼不断,赞誉如潮。

银烬与沈晏清并未出现在喧闹的街头,而是并肩立于远离人群的一座高楼雅阁之上,凭栏远眺着那支逐渐行近的、最为耀眼的队伍。

看着马背上那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年轻身影,沈晏清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般年少得意,春风拂陌上,看尽上京花。

“时间过得真快。”沈晏清不禁轻声感慨,语气中带着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恍惚昨日,我亦是如此。”

银烬侧眸看他,阳光勾勒着沈晏清依旧俊朗却已染上岁月痕迹的侧脸,她微微一笑:“是啊,很快。不过,沈行之这小子不错,青出于蓝。”

沈晏清颔首,将心中那点微妙的怅然压下,化为纯粹的骄傲与满足。世人皆道沈相嗣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心中亦是如此认为,甚至更为欣喜。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永熙二十四年,一向身体康健的许氏,在一个秋日午后,于睡梦中安然离世,面容慈祥宁静,享尽高寿。沈父与许氏鹣鲽情深,遭此打击,精神瞬间垮塌,身体也随之每况愈下,虽有良医调治、儿孙悉心侍奉,终究未能熬过两年,亦追随老妻而去,走时同样安详,并无痛苦。

接连失去双亲,沈晏清自是悲痛难抑。但所幸父母皆是无病无灾、寿终正寝,晚年生活顺遂安乐,未曾遭受病痛折磨,全因银烬在二老晚年,时常以温和的妖力暗中滋养其身心,延缓衰败,使他们得以保持清醒与相对康健直至最后,从容离去。这一切,都极大地宽慰了沈晏清,让他的哀思中更多了一份对父母得以善终的感恩,以及对银烬默默付出的深切感念,而不至于被彻底的悲伤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