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唯他一人而已(2 / 2)

沈父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对“孽障”,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却仿佛打在金石之上,毫无作用。他们一个官居丞相,一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若铁了心要在一起,岂是他动用家法、断绝关系就能真正阻拦的?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深的疲惫感席卷了他,沈父踉跄一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那根掉落在地的戒尺,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又苍白。

银烬见沈父虽然依旧面色铁青,胸膛起伏,但那双盛怒的眼睛里已只剩下无力与苍凉,显然暂时没了再责罚沈晏清的心力和念头。

银烬心中微定,知道此刻再多留无益,反而徒增二老痛苦。她缓缓松开与沈晏清交握的手,站起身。

“干爹,干娘,保重身体。我……这便告辞了。”她声音平静,朝着二老深深一揖,转身便欲离去。

“阿烬!”许氏猛地回过神,也顾不得哭了,急忙出声唤住她,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担忧,“你……你这孩子……你要去哪里?你孤身一人,在京中又无其他亲族产业,身上还有伤……你能去哪?”

即便是在如此震怒、伤心、难以接受的时刻,许氏下意识关心的,依旧是银烬孤身一人要去往何处,是否安好。

银烬脚步顿住,背对着二老,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许氏这发自本能的关怀,像一根最柔软的针,精准地刺入她心底最愧疚的地方,但她终究还是选择为了与沈晏清的未来利用许氏的这份软心肠。

她沉默一瞬,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极淡的笑意:“干娘不必忧心。我自有去处,至于这些许皮外伤,不碍事的。”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灰败的沈父和泪眼婆娑的许氏,声音低沉却清晰:“今日之事,皆我之过,万望二老保重千金之体,勿要再因我而动气伤身。晏清……他仍是二老的好儿子,沈家的好子孙。”

银烬这话既是将过错再次揽到自己身上,也是在为沈晏清开脱,更是在割裂自己与沈府的联系。

说罢,银烬不再停留,也不再看一旁眼眶通红、要冲过来的沈晏清,毅然决然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压抑的祠堂,走出了这曾经给予她数年温暖、如今却不得不离开的丞相府。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

“阿烬!”沈晏清猛地站起身想要追出去,却被沈父一声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喝止给定在了原地。

“让他走!”

祠堂内,只剩下无尽的沉默与难以愈合的伤痛。许氏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喃喃道:“这孩子……这孩子……”终究是心疼占了上风,可那悖逆的情愫又像一根刺,牢牢扎在心里,拔不出,咽不下。

银烬决绝离去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晏清心口剧痛。他看着父母悲痛欲绝、却又因银烬最后那番话而对其生出更多不忍与担忧的神情,再也无法忍受让银烬独自承担所有罪责与后果。

他猛地转过身,重新重重地跪倒在父母面前,挡住了他们望向门口的视线。

“父亲!母亲!”沈晏清的声音因急切而带着嘶哑,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容错辨的决绝与坦诚,“不是阿烬!不是阿烬!此事从头至尾,皆是我一人的过错!是我痴心妄想,是我强求于他!”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心事彻底剖白:“从一开始,便是儿子自作主张,对他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也是儿子不顾一切,率先向他表露了这悖逆的心意!”

“他……他一开始是拒绝的,是劝诫我的!”沈晏清的声音带着回忆的痛楚,却更加清晰地述说着,“他曾严词告诫我此路艰难,不容于世,劝我收回心思……是我不听!是我执迷不悟!是我一次次纠缠,用尽了心思,才终于……终于让他也陷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晏清说得激动,眼眶通红,额上磕出的红痕愈发明显:“是我引诱了他,是我拖累了他!若非因为我,他本可以逍遥世间,何须受今日之辱,承今日之痛,甚至要孤身离去!一切罪孽,皆始于我!你们要打要骂,甚至要断绝父子关系,都冲我来!莫要再怪他半分!”

这番石破天惊的自白,比方才银烬揽下所有责任更让沈家二老震惊!

他们原以为可能是银烬那昳丽容貌或是非凡手段迷惑住了儿子,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自己的儿子才是那个主动的、甚至可以说是“强求”的一方!

许氏张着嘴,看着儿子那痛苦却无比认真的神情,听着他将所有不堪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一时间竟不知该怒其不争,还是该怜其痴傻。

沈父更是如遭雷击,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祠堂柱子上,看着跪在地上、为了维护所爱之人不惜自污自毁的儿子,胸中的滔天怒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白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无力。

原来……竟是这样。

原来这一切孽缘的源头,竟是自己这看似最恪守礼法、最沉稳持重的儿子。

祠堂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沈晏清急促的喘息声。他将最深藏的秘密、最不堪的主动和盘托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因父母此刻死灰般的面色而悬起了心。

他知道,这番话或许会让父母对他更加失望,但却能最大限度地洗刷银烬身上的“过错”。只要父母能因此对银烬少一分怨怼,多一分理解甚至怜惜,那他承受什么,都值得。

祠堂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与死寂。

沈晏清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保持着激动剖白的姿态,额角的红痕和微乱的发髻显露出他的狼狈,但眼神却执拗地望向父母,等待着他们的审判,或者说,是等待着他们对银烬的重新裁定。

沈父靠在冰冷的祠堂柱子上,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方才的震怒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茫然。他一直以为是外来的诱惑带坏了儿子,却没想到根源竟在自己儿子身上。这认知颠覆了他固有的观念,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何斥责,甚至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这个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儿子。他只是疲惫地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一言不发。

许氏瘫坐在椅子里,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疼他额上的伤,更心疼他方才话语里那份痴傻和绝望;可一想到儿子爱上的竟是自己的义子,那种违背伦常的惊悸和羞耻感又让她心如刀绞。而银烬离去时那决绝孤寂的背影和他手臂上骇人的伤痕,更是像噩梦一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让她又气又恨又……忍不住地担心。几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激烈冲撞,让她几乎要崩溃。

下人们早已被屏退得远远的,无人敢靠近这气氛凝重的祠堂半步。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泪水的咸涩以及一种无言的、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僵持。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斥责?儿子已经将一切罪责揽下,甚至自认是“引诱者”,他们还能斥责什么?

将儿子关起来?他已经官居丞相,岂是能轻易关住的?更何况,看他那副模样,关得住人,关得住心吗?

再去把银烬找回来?找回来又能如何?难道真看着他们……

每一个念头都通向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