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一那不带半分情感的声音,如同墓碑上的刻字,冰冷、坚硬,在这间幽暗的静室中留下了最后的宣判。
“……回宫厚葬。”
苏凌月脸上的血色本就所剩无几,在听到这四个字时,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也彻底熄灭了。
她缓缓地、一寸寸地坐直了身体。这个动作牵动了她背后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脊骨上,让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中衣。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厚葬?”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近乎荒谬的讥讽,“我一个‘疯癫无状’、‘冲撞圣驾’的‘苏家余孽’,也配得上……‘回宫厚葬’?”
影一那张银色的面具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他没有回答。
苏凌月却笑了,那笑声嘶哑、破碎,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毛骨悚然。
“好一个‘帝王心术’。”
她全明白了。
皇帝……他根本就不信!
他不信朱雀大街的“惨案”,不信苏家的“灭门”,更不信她苏凌月的“惨死”!
承恩殿上那一场血溅当场的“玉石俱焚”,在她看来是同归于尽的惨烈,在皇帝那双洞悉一切的龙目之中,却成了一场疑点重重的“表演”!
皇帝废了赵弈,斩了周严,看似是“相信”了这场“真相”。实则,那不过是他在借坡下驴,顺水推舟地除掉一个早已失控的儿子和一批腐烂的朝臣。
而现在,这出戏……该“收场”了。
“查验尸骨……”苏凌月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他不是在‘厚葬’我。他是在……‘试探’赵辰。”
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向那个躲在病弱皮囊之下的太子发出最直接、最致命的质问——
「辰儿,你这出戏演得很好。」
「现在,把那个‘死去’的苏凌月……把她的‘尸体’,交出来,让朕看一看。」
「你若交不出来,你便是在……欺君!」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比朱雀大街更凶险万分的死局。
如果赵辰交不出“尸体”,他“救下”苏家遗孤、并将其藏匿的阴谋便会彻底败露。他之前所有的“功劳”,都会变成“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
如果赵辰随便找一具尸体来顶替……
苏凌月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寒焰的眸子死死地锁着影一。
“太医院院判……刘承恩。”她沙哑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他……是宫中资历最老的仵作,曾在刑部任职十年,验尸无数。任何一具假的尸体,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影一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波动。
“所以,”苏凌月笑了,那笑容里满是玉石俱焚的疯狂,“殿下……打算怎么办呢?”
“是现在就杀了我,用我这具还温热的、伤痕吻合的‘尸体’,去堵住陛下的嘴?”
“还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知道,赵辰绝不会这么做。
她苏凌月这面“旗”,好不容易才在天下士子心中立起来。他还需要她去贡院门前“鼓劲”,去收拢那些“民心”。她这颗棋子,还有着巨大的利用价值,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若不交出她的尸体,又该如何破局?
苏凌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发现,自己穷尽智计,也不过是从一个死局,跳进了另一个死局。她和赵辰,就像是两只被皇帝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无论如何撕咬,都逃不过猎人的眼睛。
“苏小姐。”影一终于开口了,他那冰冷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陛下的旨意,是明日午时。”
“太医院院判刘承恩,内务府总管王德全,将亲至朱雀大街,‘福运来’酒楼前……收敛您的‘遗骸’。”
“明日……午时?”苏凌月一愣。
「还有一天的时间?」
“殿下……有何指令?”她沙哑地问道。
影一摇了摇头。
“殿下……没有指令。”
“殿下只让属下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
影一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殿下说,昨夜安寿堂那出‘家宴’,甚是精彩。只是……可惜了他那壶好茶。”
苏凌月猛地抬起头!
「安寿堂……好茶……」
她瞬间明白了。
那日,她用母亲的私账和当票,将祖母和柳姨娘彻底镇压。那是一场……“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