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槽的暗门“咔哒”一声合拢。
小安子那谦卑到近乎谄媚的声音消失了,带走了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鲜活的气息。
密室,再次被纯粹的、令人发疯的死寂所包裹。
苏战背对着苏凌月,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烛光下投下了一片压抑的阴影。他那只刚刚包扎好的拳头,还紧紧地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角力。
他没有再砸墙,也没有再怒吼。
他就那样站着。
那股属于“边关战神”的、如烈火燎原般的煞气,在经历了这短短半个时辰的地狱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掐灭,只剩下了一堆冷却的、漆黑的灰烬。
「苏家罪人。」
「谋逆皇子。」
「情真意切。」
苏凌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她看着苏轻柔那封信化作的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消散,那股廉价的茉莉香气也被烛火的焦糊味彻底覆盖。
“哥。”
她沙哑地开口。
苏战的肩膀猛地一颤,但他没有回头。他怕自己回头,会看到妹妹那双同样盛满绝望的眼睛。他怕自己那根名为“兄长”的弦,会彻底绷断。
“我没事。”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她强撑着那具因剧痛和仇恨而战栗的身体,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右肩的伤口早已崩裂,新换的绷带上再次渗出了点点殷红,像是在白雪上绽开的、凄厉的红梅。
她走到苏战的身边,从食盒里拿出了那个还温着的、散发着粗糙麦香的馒头。
她撕下了一小块,自己先放进了嘴里,仔细地咀嚼,然后咽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剩下的馒头递到了苏战的面前。
“吃。”
苏战缓缓地回过头,他看着妹妹那只沾着药膏和血污的手,又看了看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一双虎目瞬间红了。
“我不饿。”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吃。”苏凌月没有收回手,她的目光平静而执拗,“父亲和我们,现在是‘死人’。”
“死人,也需要力气。”
她将馒头更往前递了一寸,“赵辰说得对,我们现在是刀。是刀,就要饮血。但在饮别人的血之前,我们不能让自己先锈死在这里。”
苏战死死地盯着她。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天真的妹妹。
他看到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眼神比刀锋更冷的……同类。
他缓缓地,接过了那个馒头。
他没有吃,而是学着苏凌月刚才的样子,自己也撕下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这不是食物,这是他们兄妹二人之间无声的契约。
从今往后,他们将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后背。
苏战不再是那个冲锋陷阵的“战神”,苏凌月也不再是那个深闺待嫁的“嫡女”。
他们是两条蛰伏在黑暗中毒蛇,只为等待那个能一击毙命的复仇时刻。
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密室里没有日夜,只有一盏长明不灭的油灯。苏凌月用匕首在墙上刻下了第一道划痕,那是他们“死去”的第一天。
每日三餐,小安子会准时从食槽送来。食物依旧粗糙,但分量足够,伤药也从未断过。
苏凌月不再开口,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养伤和复盘上。她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仿佛一尊没有呼吸的石像。
而苏战,则彻底展现了他身为“哥哥”的另一面。
他不再暴怒,不再嘶吼。
每一餐送来,他都是第一个试吃。他会把水和食物仔细地检查一遍,确认无毒后,才递给苏凌月。
苏凌月的伤在右肩,换药不便。苏战便会沉默地拿过金疮药和干净的绷带,用他那双习惯了握枪和杀人的、粗糙的大手,替她仔细地清理伤口,重新包扎。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会不小心扯痛她的伤口。
但苏凌月一声不吭。
兄妹二人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坟墓里,用这种最原始、最沉默的方式,践行着彼此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