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箭矢,射向南方那动荡的棋局。经济收买、军事威慑、外交斡旋、战略牵制,多管齐下,目标直指荆州内部已然出现的裂痕。
接下来的时日,南方的消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
先是张合所部在宛城外的“操演”画面,被细作刻意渲染,传回襄阳,引得城内物价微涨,尤其是粮米与食盐,一些富户已开始暗中向江南转移资产。
紧接着,燕帝遣使探病的消息传到襄阳,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使者车队中几辆不起眼的马车,却在夜深人静时,驶入了蔡府与蒯府的后门。车内载着的,并非寻常礼物,而是来自北方的珍玩古董、以及更加实在的——由少府工匠精心仿制的前朝名士字画(真迹存于内库,仿品亦价值不菲)和便于携带、成色极佳的金锭。这些财物的送出,皆有其隐秘记录,接收者画押的暗契,则被密封保存于枢密阁的密档之中。
与此同时,合肥方向的张辽,忠实地执行了吕布的指令。新建的艨艟斗舰开始出现在江北大营之外的水域,虽然航行姿态尚显稚嫩,但那日益增多的数量与越来越频繁的出没,足以让南岸的吴军斥候绷紧神经。几股精心挑选的北军锐卒,趁着夜色乘小舟过江,袭击了吴军两处无关紧要的哨卡,焚毁营栅后即迅速撤离,留下了属于燕军的箭矢与痕迹。这种“打了就跑”的战术,虽未造成重大伤亡,却极大地刺激了江东的神经。
这一日,吕布正在批阅关于运河工程最新进展的奏报,一份来自荆州的新密报被紧急送入。
吕布展开一看,是蔡瑁通过中间人转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言辞极其恭顺,先是盛赞燕帝武功盖世,天命所归,继而痛陈荆州之主昏聩,内部奸佞当道,最后隐晦表示,愿为“王师前驱”,只求“保全宗族”,并附上了一幅荆州北部详细的兵力布防图。
看着那幅笔触精细的布防图,吕布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这就是所谓的“自己人”。刘表尚在病榻,他倚重的水军都督,已然将荆州的北大门悄然打开。
他将密信与布防图递给一旁的陈宫。“公台,你看,这东风……不是来了么?”
陈宫仔细看过,沉吟道:“蔡瑁之心,昭然若揭。然其人性情反复,不可全信。此图虽真,亦可能是其借刀杀人之计,欲引我大军与刘琦残余或江东硬撼,彼好坐收渔利。”
“朕知道。”吕布淡淡道,“棋子而已,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眼下,稳住他们,让荆州这潭水更浑,便是成功。”
他再次起身,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看到了襄阳城内那座被药味笼罩的府邸,看到了病榻上那个壮志未酬的州牧,也看到了在母亲与舅氏庇护下,那惶恐不安的稚嫩少年,更看到了长江之上,正在加紧操练、试图力挽狂澜的江东水师。
北征的尘埃已然落定,缴获的牛羊马匹正在转化为国力,运河的雏形在无数民夫的血汗中艰难延伸。而南方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僵持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聚着毁灭性的力量。
他仿佛能听到,荆州心脏部位,那因为权力交替和外部压力而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崩裂声。这声音,比运河工地的号子更为紧迫,比北疆凯旋的欢呼更让他心神凝聚。
殿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一场夏日的雷雨正在酝酿。潮湿的风灌入殿中,带来泥土的腥气,也带来了南方那山雨欲来的压抑。吕布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头冰凉的玉玺,感受着那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硬度与沉重。
统一之路,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却也从未如此刻这般,充满了未知的变数与冰冷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