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裕亲王府来报,王爷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康熙手中的朱笔“啪”地落在奏折上,朱砂洇开一团暗红。
“备轿!快!”殿外的侍卫刚要躬身请安,便见帝王大步流星跨出门槛。
那是他唯一的亲兄长,是自小护着他、陪他从鳌拜专权的暗夜里走出来的福全啊。
康熙四十二年,裕亲王府内,康熙的几个儿子都守在福全榻前,尤其是八阿哥胤禩,福全朝着他招了招手。
胤禩将福全扶着坐起,福全才道:“老八,你要明白,太子对你阿玛而言是不一样的,有些事儿,若不可为,还是要放下。”
人心总是会不满足的,胤禩见识了太子的独一无二,见识了胤禔敢大胆吐露不满,又如何甘愿平庸。
可这一切面对即将故去的二伯,胤禩什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老八表情隐忍,却仍旧侍奉在榻前,福全只道:“罢了,罢了,都是冤孽。”
福全闭上眼睛等着康熙的到来,康熙到时裕亲王府早已挂满素白,药味混着檀香飘出半条街。
康熙刚踏入内室,便见福全躺在榻上,颧骨高耸,气若游丝,往日征战沙场的挺拔身躯,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快步上前,握住福全枯瘦的手,那手凉得像冰,让康熙的声音都发颤:“二哥,朕来了。”
福全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见是康熙,嘴角艰难地牵起一抹笑,声音细若蚊蚋:“皇上……您来了。”
福全想坐起身,却被康熙按住肩头,帝王的掌心带着惯有的温热,是他看了一辈子的、既敬畏又亲近的温度。
“别动,躺着说。”康熙挥手屏退众人,连梁九功都被赶到廊下,内室里只剩兄弟二人。康熙亲自给福全掖了掖被角,触到被褥下凸起的硬物,伸手一摸,竟是半块磨损的兵符——那是当年征噶尔丹时,福全以抚远大将军之职掌过的兵符,后来战事结束,他便主动缴了兵权,只留这半块做念想。
“还记得三十七年征噶尔丹吗?”福全咳了两声,指节攥着那半块兵符,“您在京中坐镇,臣在前线,夜里扎营时,总怕粮草跟不上,就把这兵符揣在怀里,想着是您亲赐的,便敢往前冲。”
康熙的喉结狠狠动了动。他怎会不记得?那年福全在乌兰布通大破噶尔丹,却因未乘胜追击被他追责,罚俸撤职,福全一句辩解都没有,只叩首道“臣治军不严,请皇上治罪”。后来他才知道,福全是怕将士伤亡过重,才故意放缓追击。
“当年的事,是朕苛责你了。”康熙的声音带着不易察的沙哑。
福全却摇了摇头,枯瘦的手覆在康熙手背上:“皇上是天子,要对天下负责,臣是臣子,理当担责。”他喘了口气,眼神渐渐清明了些,“臣要走了,有几句话,得跟皇上说。”
康熙俯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帝王的脊背第一次弯得这般低,像个听兄长教诲的寻常弟弟。
“太子……本性不坏,只是被索额图带偏了,又困在储位上太久。”福全的气息越来越弱,“皇上别逼他太紧,父子之间,比君臣更重的是情分。还有胤禔……他急功近利,可也是真心想替皇上分忧,别让他寒了心。”
顿了顿,福全看了眼胤禩,嘴里说的却是胤禛,“还有老四,这孩子沉得住气,有您当年的稳当劲儿,闭府读书未必是坏事,让他避避风头也好。”
康熙静静听着,掌心沁出了汗。这些话,满朝文武没一个敢说,唯有福全,敢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